江宿雪駭然回身,清晰地看到江瓷手裡的銅鏡中,映着他蒼白清瘦的臉,和在漆黑與冰藍之間不斷變換的眼珠。
同時,身後掠過兩道劍光,瑩白與青翠交彙在一處,擦過江宿雪的身體,直沖向表情忽然變得癫狂的江瓷。
江瓷在看到那團霧氣之時眼目瞬間通紅,他隻想着提前自己的計劃,好去山林照那幾個可能威脅到江笙的人。
卻不像,剛一動手,宋知鸢和池常清忽然現身。
江瓷及時反應回神,側身避開淩厲劍氣,擡手抽出幾張符箓,一股腦甩向宋知鸢兩人。
他此時滿眼的不可置信,盯着兩人咬牙切齒:“你們居然能跑出來!我分明貼了結界符!”
宋知鸢冷笑一聲,張開手心:“你說這個?”
如此差勁的結界符紙,也能貼出來了。
“說我師弟廢物前,不如先和他師姐過兩劍。”
宋知鸢說着再次提劍,池常清同樣舉起頌風,冷眼看着江瓷:“畢竟,你的目标本來就是我們,不是麼?”
江瓷咧嘴:“你們知道。”
幾人忽然纏鬥起來,江宿雪俯在地上,心中止不住糾結。
宋知鸢的話依舊環繞在耳畔,餘光卻瞥見江瓷手心緊握的銅鏡。
照往鏡,照過往。江宿雪心中慌張,眼皮已經不受控制地合上,失去意識之前仍舊止不住全身顫抖。宋知鸢和池常清都在,若是銅鏡被她們搶去,看到他的過往,便知道他的身份了。
江宿雪眸光一冷,不知何處來了力氣,竟趁着江瓷不注意奪走他手中的銅鏡,轉手扔向宋知鸢二人。
變故生得突然。宋知鸢隻看到江宿雪和江瓷糾纏一番,照往鏡忽然脫手而出面向她們。來不及避開,已經被照到,逐漸失去意識。
江瓷見狀,忍不住大笑。他一步步走進江宿雪,低聲問:“宿雪師弟,不是不同我為伍嗎?你在怕什麼?”
他以為江宿雪忽然向“善”了。
江宿雪冷笑着,扒上江瓷的腿,擡頭時神情已變,眼底滿是後悔:“是我失策,江瓷師兄,我願意為它和你做事。”
他話中隐含一點期待,期待江瓷放過他,不要讓他陷入過往。
他不願再回憶的過往。
江瓷笑得彎下腰。
他擡起江宿雪的頭,一臉歉疚:“抱歉,妖尊說了,這是你必須看到的。”
說完,他轉身,春風得意地走向已經昏迷的宋知鸢和池常清,邊走,不忘開口嘲諷:“我願意為這兩人不好對付,才想邀請你。沒想到你會直接出手。”
他解下池常清腰上的拘靈軸,低低一笑:“如此輕易信物便能得手,我何須再與你同為伍。”
“是嗎?”身後,冷不丁響起一道令人戰栗的陰冷聲線。
江瓷一頓,回頭時猝不及防看到一雙冰藍色的瞳孔,與他在山洞時見過的别無二緻。
仿若從深淵處爬出來的冰藍色凝視着他,眼神淡淡,卻令他魂消膽喪,恐懼到無法動作。
忽然,額頭抵上一片冰冷。
上面的紋路江瓷再熟悉不過,是照往鏡,不知何時又被江宿雪拿走的照往鏡。
照往鏡,照他無比想念的過往。美好的過往容易令他沉溺,所以即便他懷有鏡子,也從不敢看,他隻怕自己醒不過來,那樣山洞裡的冰冷屍體就再無人陪伴。
他的阿笙姐姐,讨厭孤身一人,厭惡黑暗與孤寂。他若是沉溺過往而睡去,抛下她,她一定要氣惱。
江瓷雙手抓緊地面,力度之大竟将石闆掐出裂縫,指尖一片血紅,疼痛刺激着他,他用盡全力撐着眼皮,好一會,依舊支撐不住,眼皮沉沉垂下。
好不容易有了幾個人給冷清的羌陰門添了幾分活氣,現在卻一一昏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。也許能醒過來,也許陷入往事再也醒不過來。
江宿雪看着眼前的場景,頓時笑出聲,唇畔的弧度越來越大,幾乎笑出眼淚。
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昏迷,但他十分愉悅,至少不會被看到過往,也不會被宋知鸢她們知道他的身份。
緩了一會,江宿雪重新站起身,拿走拘靈軸,扔到池常清懷裡。接着走向宋知鸢,抱起她朝房間走去,将人安穩放好之火,又出來拖池常清。
到最後,隻剩江瓷和江宿雪失手掉在他身邊的銅鏡。
江宿雪不打算把江瓷也給拖回房間,他出手撿起銅鏡,略微瞥了一眼,看到上面映出兩個孩童的身影。
一人紫衫華貴,笑意盈盈地朝着一隻跪在山林泥濘間那條髒兮兮的狗伸出手。
江宿雪目光頓時落到江瓷身上,好久,他冷笑一聲,伸手把江瓷這個鏡子中的髒狗拖進房間。
與他的曾經有着相似的開始,不同的是,他沒有紫衫少女對他伸出手就是了。
不過後來還是遇到了一個。眼裡寫着敷衍與打發的少女,伸手問他吃不吃糖,或者吃不吃别的,他幼時從未嘗過的甜蜜。
許芳晴在青雲門送給他的一整盒糖果,被他一個晚上吃了個幹淨。吃到最後,牙齒幾乎黏在一起,舌頭麻木,淡淡的味道也嘗不出來,反正麻木到不覺得惡心。
做完一切,江宿雪擡腳走出房門,準備下山去找許芳晴。
然而剛一出門,那股熟悉的寒氣忽然湧上頭皮,帶起來的灼熱快要燒穿身體。冰火兩重天,他頓時摔在門邊,很快又爬了起來。
纏在頸間的寒氣歎了一聲。
“如此好的機會,取得我要的信物,你看不到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