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若初年長她五歲,但十三歲與十八歲,同二十五歲與三十歲相比,完全不是同樣的五年。
十三歲,能同裴若初一起上下學,是一天當中季雨桐最開心的事。
通往校門口那段不長的石闆路,每天都有無數人來來去去,但陪在裴若初身邊的,隻有自己而已。
季雨桐的心中藏着這樣的竊喜,每日在放學後耐心走到高中部等待裴若初放學,宛如懷揣和氏璧般小心翼翼。
她日複一日扮演好裴若初可愛可親的鄰家妹妹,乖巧懂事,不敢在目光中洩漏出一絲心事。
二十五歲,季雨桐竟頗有幾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複雜心情,連她自己也看不清,年少時懵懂的愛意到如今變化成了怎樣一種形态。
季雨桐竟覺得,自己有些像故事裡的春樹。
都一樣握不住月亮,隻敢在虛空中伸手,試圖偷偷撈起落入水中、遙不可及的月光。
“你父親讓我勸你常回家。”裴若初沒有提到其他的事。
“你要去我家嗎?”
季雨桐後腦那根反骨又忍不住叫嚣了,她言明“我家”,意指同裴若初還不是一家人。
裴若初仿佛沒聽出季雨桐的弦外之音,仍心平氣和地回答她:“既然答應你父親有空會回去,自然是要去的,我會挑一個沒排夜戲的晚上。”
裴若初熄滅平闆,機器鎖屏時發出“嗑”的一聲清響,在這室内尤為泠冽。
“桐桐,你對我和你父親在一起的事情耿耿于懷,是不是?”
“你心知肚明。”
季雨桐耷拉着眉毛,将不滿都寫在臉上。
裴若初突然伸手撫上季雨桐的臉,食指輕輕地揉着她的眉心,想将她微蹙的眉毛撫平。
那一瞬間,季雨桐像是回到十三歲的夏天,晴朗夏日裡,若初姐姐對她笑得溫柔。
“桐桐,我不會做什麼對你不好的事,時至今日,我依然把你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。”
季雨桐隐隐覺得古怪,自從重新見到裴若初,自己好似一直在雲霧飄渺的山間,走過一段又一段崎岖坎坷的山路,卻還是在其間找不着北,尋不見出路。
季雨桐皺着眉頭,拼命想讓自己閉嘴。
“我覺得,你和我父親在一起,就不是什麼好事。”
她還是沒沉住氣。
裴若初收回輕撫着季雨桐眉毛的手,随後将平闆從膝上挪開,她起身,為自己續了杯水,無形間拉開與季雨桐之間的距離。
“很晚了,今天是我的不是,這麼晚還拉你聊電影。”
“現在想想,同你說了我内心的想法也隻是一種抒發,真要調整還得靠我自己,”裴若初臉上一如既往看不出什麼心思,宛如戴上了沒有表情變化的面具,“你回去早點休息吧。”
“如果擔心出門遇見狗仔的話,你睡在我這兒也沒事,總統套房有兩間卧室,明天早上再回去完全來得及。”她頓了頓,又為季雨桐想好。
季雨桐定定地望着裴若初,眼裡和心裡滿是失望。裴若初越是溫柔貼心,季雨桐越有一種撈不到水中月的挫敗感。
“在我心裡,我依然把你當作我最親近的妹妹,”觸及季雨桐明晃晃透露着受傷的一雙眼,裴若初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,“桐桐,我已經沒什麼家人了,可以說,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。”
季雨桐猛地擡起頭。
這番話對季雨桐而言是不可謂不震撼的。
裴若初講的每個字季雨桐都聽得懂,組合在一起,她卻有些不大懂了。
她隐隐約約捕捉到了裴若初想表達的涵義,卻為裴若初言語中的深沉而震懾,以至于不敢細想。
人與人的相處有着獨特而奇妙的氛圍,很多時候,一個認真的眼神、一個下意識的舉動,一句熟稔而堅決的回答,就足以驗證心的距離。
這段時間的接觸以來,季雨桐自然能感受到裴若初明裡暗裡對她的珍重。
可正是因為感受到對方如月般溫柔的明晖,才不知道月亮為何遙不可及。
季雨桐很想問一句:那我父親呢?
好歹她到底還是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,知道有些事打破砂鍋也問不到底。
季雨桐深吸一口氣,對視着裴若初星辰般深邃的眼睛,認真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,但我希望你是快樂的。”
或是捕捉到季雨桐決絕的态度,裴若初微垂着頭顱盯着茶幾上的水杯,不發一語,瞧不透半分情緒。
“明天片場見,我回去了。”
季雨桐等不到回答,鼓起的勇氣洩了一地,她在這個房間裡再呆不下去。
季雨桐想,落荒而逃也不過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