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以來,季雨桐都習慣将心思藏在心底。
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别扭性子,即便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,季雨桐都習慣拐着彎地表達,喜歡不會說喜歡,愛了也不會直截了當地表達愛。
她害怕直白的發問無形中成為他人的困擾,也擔心自己毫無保留地剝露内心卻得到失望的回應。
向裴若初問出關乎純粹與否的問題,已經是她小心翼翼嘗試中最大膽的探求。
電子筆在平闆上劃來劃去,裴若初将方才讨論的心得繁複記下,卻始終沒有回頭對上季雨桐的視線。
季雨桐不敢輕舉妄動,她用目光細緻描摹着裴若初完美無瑕的側臉,安靜地等待着,像一個虔誠的信徒。
時間一分一秒流淌,無聲的對峙最為難耐。
兩分鐘後,裴若初寫完最後一個字,摁滅了平闆。
她擡頭,發現季雨桐仍維持着方才的姿态,執拗又堅定地等待着一個答案。
裴若初知道這回是躲不開了。
季雨桐有那樣好看的一雙眼睛,不笑的時候,眼睛是溫潤有神的,一旦笑起來,她的眼睛會染上笑意微微眯起,藏起了住在眼裡的星星。
她盯着你看時,就好像盯着她的全世界。
裴若初見過太多回了,那樣溫柔又專注的眼神,見過了,就忘不了,午夜時分,也會在夢裡每每失神。
一如此刻,季雨桐的眼神。
她的眼睛裡藏滿了情緒,像是一盒将溢未溢的雨水。
平常的季雨桐看似随和,可一旦在某件事情上固執地較起了真,那真是十匹馬都拉不回來的。
裴若初了解季雨桐,因此她知道季雨桐所求的一直是一個“是或不是”的答案,季雨桐不要模棱兩可,不要閃爍其詞。
可捅破窗戶紙的代價,裴若初并不知道是否準備好了,無論是自己還是季雨桐。
“你已經猜到了,不是嗎?”
終于,裴若初給出自己的回答。
季雨桐心神震蕩,她長久以來的猜測終于被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證實。
“為什麼?”
這一句“為什麼”,問了太多問題。
枕山别墅一年四季溫暖如春,雖已是秋末,室外的寒涼被門窗隔絕,房間内仍是舒适的溫度。季雨桐穿着貼身的毛衣,本不應覺得冷,但此刻,她像是置身寒冷的冰窖,那是緊張所帶來的顫栗。
恍惚間,季雨桐好像回到年少,她們親密無間的曾經。年少時季雨桐各種千奇百怪的提問,裴若初總是耐心地、溫和地解答,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年少時,裴若初是很縱容她的。
季雨桐分辨得出來,即使現在物是人非了,裴若初依然無條件縱容着她。
盲目的自信忽而瘋長,季雨桐心中期待暗生。
她偷偷挺直了腰闆,一切美好幻想都在腦海中走馬觀花了一遍。
可是,裴若初溫和地與她對視,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。
“很多事情,沒有錯與對,隻是一種選擇。”
“至于為什麼要做這樣的選擇,我暫時還不能說。”
季雨桐睜大了眼,不敢相信。
她分明已經望見了裴若初心裡深邃的夜海。
漆黑的水波随着光點湧動,翻卷起纖細的光斑,彙聚成一輪波光粼粼的月亮。水中月,與懸在夜海上方的明月寂寥地遙相呼應,隔着微妙的距離。
季雨桐伸手,向空中的月色。
明月沉靜地俯瞰着夜海,同夜海一起破碎着,風一吹,化為烏有。
沒有月亮,那是一片虛無。
一切都是幻象,沒有夜海,沒有倒影,卻原來隻是一片海市蜃樓。
手掌穿過明亮的月色,才發現是無法觸及的偌大虛無。
“為什麼?”
季雨桐的聲音有幾分顫抖。
裴若初欲言又止。
這副模樣落在季雨桐眼中,卻是不願回答。
“我們分别十二年,我每一年都很想你,希望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也依然幸福快樂,”呼吸間,季雨桐努力抑制着情緒,“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,但我希望你是快樂的,現在,我的想法依然沒有改變。”
無疑,季雨桐是失望的。
裴若初沉默地坐在對面,眼裡含蘊着無聲的擔心,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斬釘截鐵傷害了眼前純粹的少女。
“我走了。”
季雨桐不敢等到裴若初的回答,自暴自棄地站起身。
“桐桐。”裴若初趕忙拉住她的手。
季雨桐回過頭,眼中的迷茫被裴若初瞧的一清二楚。
裴若初拉着她重新坐下,力氣不大,季雨桐卻掙脫不開。
“就像你希望我過得好一樣,我也一直希望你能夠平安快樂,”裴若初伸手,拇指撫上季雨桐的下眼臉,輕輕擦拭她濕潤的眼眶,“這樣的想法從來沒變過,将來也不會變,好嗎?”
季雨桐的情緒不可控制地崩塌:“都隻是說說。”
裴若初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。
然後,她俯身,雙手環繞季雨桐的肩膀,擁住了季雨桐單薄的身軀。
室内無風,季雨桐能聞到裴若初身上清雅的雪松,帶着微微的玫瑰花香,甜而溫和,無形之中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