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雨桐渾身一顫,這樣的舉動對她們來說,太近了。
“有些事情,我不想讓你知道,對你不好,”裴若初抱着她,耐心解釋,“我知道你很難接受我刻意的隐瞞,可很多事情對我來說,或許也是難以啟齒的,你能理解嗎?”
“我現在,還沒有找到能痛快開口的方法,當作好像是發生在第三人身上的事,或像談論天氣一樣來談論我自己,能暫時當成我一個人的秘密嗎?”
裴若初的擁抱很輕。
話語中的意思已很明朗,季雨桐何嘗聽不出裴若初的退讓。
季雨桐思緒紛亂。
最終,她咬牙,堅定道:“我會自己查出來的。”
裴若初溫柔地笑了,她說:“好,等你查清的那一天。”
這場突如其來的擁抱莫名的熟悉。
對方的體溫和氣味順着衣物與空氣降落季雨桐身上,瞬間蔓延擴散,編織成一張細密的蜘蛛網,四面八方,将季雨桐籠罩地嚴嚴實實。
季雨桐在雪松與玫瑰交織的溫和中逐漸消弭了尖銳的情緒,嗅到了時光的味道。
好像很多年前,她們也有過這樣溫暖的擁抱。
季雨桐想起來了,那是裴若初十八歲生日的晚上。
那天她們看完電影後,就到了季雨桐該送出生日禮物的時候,再遲一些,就要第二天了,那便不再是裴若初的生日。
然而,本該早早送出去的生日禮物仍藏在季雨桐的口袋裡,膈着她的腹肋,像抽出的一根肋骨,季雨桐生疼。
十三歲的她在發覺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後,剛剛決心把魔障般的欲念壓在心底,永遠不見天日。
可很多事情不是做了決定就可以立刻實現,就像她暫時還想不好該如何與裴若初相處,又該如何自洽。那些想不明白的問題們還在她的腦海裡兜着圈,像等不到降落信号的飛機,在目的地上方一圈又一圈地不斷盤旋。
裴若初笃定道:“今天桐桐不開心。”
季雨桐很意外裴若初又一次提及了她的心情,但既然裴若初識破了,季雨桐索性自暴自棄地點了點頭。
“是因為下午那個男生嗎?”
見季雨桐沒給出否認的反應,裴若初了然,自問也自答:“想來你也看出來了,我不想告訴你,這些事情太無聊了。”
季雨桐聽得出來,裴若初是真的對此感到無聊,或許同樣的場景已在她身上輪轉過幾十遍。
她不自覺跟着裴若初的思路開始較真:“我挺好奇的。”
“你的好奇都寫在眼睛裡了。”
裴若初淺笑,把下午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給季雨桐聽。
學生時代的感情大抵都很純粹,青春期的男生總會喜歡那些驚豔的女生,下午發生的事情也莫過于此,裴若初拒絕的很幹脆很明快。
“但我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,”她們開了兩聽可樂,靠坐在地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,裴若初輕輕晃着可樂罐,把心裡話都告訴季雨桐,“可能我反應遲鈍,好像電影比男生更讓我産生興趣。”
“何況現在想這些都太早了,高三不應該讀書最重要嗎?”裴若初無奈地歎了口氣。
裴若初的坦然反倒讓季雨桐忸怩不安,她支支吾吾:“其實我大體能猜到,我是不喜歡你不告訴我。”
很多事情并不是什麼重要到天塌下來的事情,但在想獲得解答時卻因為對方的沉默拒絕得不到答案,反而會成為心中的症結。何況,當時的季雨桐才領悟自己與衆不同的愛意,還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
“現在告訴你啦,希望還不晚,”裴若初放下可樂罐,俯身抱了抱季雨桐,“這樣會開心一點嗎?”
裴若初認真問。
“沒有不開心了。”
季雨桐縮在裴若初的懷抱裡,一動不敢動。
那是喜歡之人的擁抱,帶着無上的魔力,能驅散一切陰霾。
兩場擁抱無形重合,十年的時光如同看不見的鎖鍊纏繞着她們。
今夜的擁抱,一如當年,卻比當年更具讓人心動的魔力。她聽見了裴若初心軟的聲音。
小樹經過經年執念的滋養,枝繁葉茂,根深蒂固,枝葉間繁花錦簇,皆是明朗的愛意。
季雨桐知道,那再不隻是懵懂的種子。
氣氛和緩下來,好似兩人之間從沒發生過劍拔弩張的争執。
難言的背離感在擁抱和解釋後逐漸被稀釋,仿佛乘着一趟過山車,季雨桐從最高點墜落後動蕩了心境,又在擁抱中開始度過一段平緩的路程。
半晌,裴若初松開懷抱,她起身,為季雨桐倒了杯水,溫聲道:“讓你不開心了,請你看電影好不好?”
突然的提議,與十年前那一幕驟然重合,季雨桐恍惚一瞬,竟不覺突兀。
可眼下的情緒不是看一場電影就能夠煙消雲散的,事情也是。
沖動的拒絕已在季雨桐的嘴邊,仿佛隻要把那兩個字說出口,她就會痛快。
她們不再是懵懂的少女了,物是人非,她們隔着十年未知與疏離。
十年前,年少的季雨桐貪戀溫暖的懷抱,不敢沉迷,她拼命壓抑着如鼓的心跳,主動往後仰了仰,克制地從溫暖的懷抱中抽離。
十三歲的她鼓起勇氣将懷裡的東西遞給裴若初,像是遞出了她的肋骨。
裴若初的掌中多出了一支小盒子。
“這是什麼?”裴若初猜到了。
“送你的生日禮物。”季雨桐小聲說。
裴若初拆開盒子,露出裡面閃着光的黑瑪瑙手鍊。
一點幽光,閃爍着迷人的黑,吸引着兩人的視線。
——此時此刻,季雨桐下意識抓住裴若初的手。
皓白的手腕上,纏着一串晶瑩的手鍊,中間一點黑瑪瑙,神秘的隐在夜色中,又暗自泛着堅毅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