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比前一次回來時的詭異,這次二人回到枕山别墅時肉眼可見氛圍融洽,傭人們私底下啧啧稱奇。
“桐桐最近心情挺好?”
連季承夜都在吃飯的時候這麼說。
季雨桐想了想:“确實還不錯。”
但她心裡沒放下拍攝的事情。
“父親最近住在枕山嗎?”
季承夜在鲲城還有好幾處房産,像他這樣的人絕不會缺住的地方。
“最近工作忙,基本上都住在茂園,也是今天周末才回來。”
茂園離承夜集團很近,季承夜處理工作事宜方便,因此平時他多住那裡。
實際上,習慣紮根,父女二人都越來越少回枕山。
季雨桐挑眉,竟覺得事情有戲:“我最近在拍電影。”
“我知道,還讓若初受傷了。”
季承夜眉頭微皺,不怒自威。
季雨桐順着他的話:“為了若初姐的安全,接下來打算換地方重新拍。”
“想換哪,”季承夜一下子識破女兒的想法,“這兒?”
季雨桐點頭。
季承夜哈哈一笑:“還真不客氣。”
“白天若初說有事情同我商量,也是這個事情?”
“就是這個事情。”
季承夜點了點頭,追憶起沉重的時光:“算起來這套别墅還是你母親的嫁妝,當年我在鲲城萬千人之中平平無奇,還真要謝謝你母親,願意與我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結婚。”
“可惜……”季承夜歎了口氣,想起向明燭短暫的一生,“她走的太早了。”
裴若初的筷子不經意碰到碗壁上,發出一聲輕響。
陷在回憶中的人醒過來,季承夜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,忙道:“都過去了,都過去了,不提那些了。”
裴若初神态自若地夾菜放進碗裡,沒有擡頭。
季承夜默了默,轉而問季雨桐:“小桐,我知道你會愛護這裡,但是一整個劇組搬進來,你一個人如何看得住其他人?”
“對我們家來說,這是很重要的地方,萬一被外人弄得亂七八糟的,大家都不開心。”
“我會劃定好拍攝的範圍,把不需要用的房間鎖掉。另外,劇本裡沒有動作很大的片段,不會對建築本身造成損壞,要是真有破損,我再負責事後的修繕工作。”
季雨桐回答得很認真。
父親會有質問再正常不過,那些懷疑在自己之前猶豫不決時已想了許多遍,季雨桐一直是謀定而後動的人。
“你鐵了心要用這套房子拍戲?”
這下輪到季承夜驚訝了。
季雨桐點點頭。
“我本以為你沒那麼認真。”
季承夜漆黑的眸子轉了轉,燈光在他眼裡跳動,像熊熊燃燒的火焰,顯出長久為之的莊重和不容抗拒的威嚴。
一直壓低存在感的裴若初忽然放下筷子出聲:“在片場,桐桐永遠是最認真的那個人。”
餘下兩人的目光齊齊望向她。
“她總是提前到片場,很晚才離開,連軸轉地考慮光線、走位和攝影,考慮劇本和現實場景的對接,考慮演員的表演細節刻畫,還要統籌片場大大小小的瑣事。”
“她從來不說困難,她拍電影,從來都是很認真的。”
“所以希望能讓她有大顯身手的機會。”裴若初又補充一句。
季雨桐循序漸進:“父親,我從小到大基本沒主動向你要過什麼,唯有當初拍《遠山》時資金欠缺,不得已找您墊付了一部分,如今拍《相逢》,暫用這套别墅兩個月左右的時間,預期的耗費遠不及當年您的那筆注資。”
“如果您仍然憂心,也可将其視為一種投資,我們可以簽協議,具體的内容再行協商。”
她的态度畢恭畢敬,竟不像是同親生父親講話,而像是向一位潛在投資者作報告。
夜色沉沉,季承夜的臉色晦暗不明。
或許是一貫在商場上厮殺的緣故,季承夜身上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壓,尤其在他不笑的時候,旁人辨不出喜怒。
但季雨桐能夠感覺到,對于拿枕山别墅用來拍攝這件事,父親是持反對意見的。
父親一直對她很好,吃穿用度,從不欠缺,隻是或許平日裡父親工作太忙,季雨桐又是淡漠的人,父女之間心連心的交流一直少之又少,自季雨桐讀大學後,幾乎再也沒有了。
這麼多年下來,相處模式早已定型,如若不是還有親情血脈的聯系,他們幾乎無話可說。
這在一對父女之間,簡直荒唐又凄涼。
季雨桐也不是沒有反思過自己,她骨子裡對父女親情太冷漠,太自我了。
但在平和未被外界打破的時候,季雨桐甯可裝模作樣地維持着表面的風平浪靜,人總是如此,戴上假面後,就會一直習慣戴着假面粉飾太平。
“你們的關系好像跟從前一樣好了,我記得小桐小時候就很黏若初。”
季承夜看着季雨桐,忽然笑起來。
他笑起來的時候,右臉頰一側有一道深深的褶皺,斜長地攪動起整片皮膚,遠遠望去,像月牙形的山泉。
年輕時,季承夜明明也有一副好相貌。
歲月增添了他臉上的痕迹,時光為他獻上贊歌,人到中年,他身上反而有種洗盡鉛華的沉斂,可靠也可敬。
季雨桐意識到,父親不是沒有親和力的,隻是自己在心裡早早築起了高牆,下意識地不讓父親靠近。
今天她認認真真地觀察着父親,才發現,父親也生了幾根白發,眼底下疲态盡顯,他已經不再年輕了。
季雨桐被觸動到,剛想回答,裴若初倒先開口了:“桐桐在片場很照顧我,她是一位好導演。”
季承夜看了看裴若初,又嫌棄地瞧了眼季雨桐:“你也說了,她是導演,她照顧你是理所應當,現在拍個戲還搞成這樣。”
氣氛忽而輕松許多,季雨桐把臨到嘴邊的“是”咽下去,剛想順着裴若初的意思接話,忽然聽到父親問裴若初:“若初,你是不是很久沒回家住了?”
季雨桐心裡一咯噔,她直覺,季承夜口中裴若初的“家”,指的是隔壁的那幢房子。
聽見問題,裴若初微微一笑,她先用公勺舀了些魚肉,放進季承夜的碗裡。
這樣的場景像是上演過很多次,裴若初做的行雲流水,再自然不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