倏忽間計從心生,她回頭沖明铮眨了眨眼睛。
“哎呀不好,你阿父又來抓你回去了!”歸夢指着少女背後大喊。
湊巧少女身後有路人經過,歸夢便裝模作樣吓唬她。
趁着少女回頭的瞬間,歸夢拉起明铮就跑。
明铮雖沒反應過來,卻也不由自主地配合她,腳步飛快地任由她拉着跑。
等那少女反應過來去追,她已經拉着明铮鑽進民居旁的一條小巷中躲了起來。
小巷子幽暗狹窄,一角還堆了些雜物,兩個人并肩背貼着牆面站着。
歸夢聽到那少女追尋的聲音就在左近,不由得有些緊張,不自覺地連呼吸都快要屏住了。
在這逼仄的空間裡,歸夢感覺到明铮溫熱的身軀緊挨着自己,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,一時間,她竟忘了是在躲避,隻盼望在這狹窄局促的巷子裡呆得再久一些,再久一些。
巷子的地面肮髒不平,歸夢腳邊的雜物堆裡發出一陣輕微聲響。
“吱吱”,黑暗中有模糊不清的活物影子飛快地從她腳邊竄了過去。
她駭得雙眼瞪大,忍不住“啊”地大叫出聲,連連跳腳,生怕被這髒東西沾到。
她平日膽子雖大,但生平最怕這惡心的老鼠。幼年時見過一次,便吓得整晚都做噩夢。
叫聲剛一出口就即刻中斷了,她被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。明铮的胸膛堵住了她的嘴巴,剩下的叫聲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。一瞬間她忘記了恐懼,轉而被那奇異的感覺替代,充斥了她的心房。
她的臉頰緊緊貼着明铮的胸膛,能聽到他結實有力的心跳。
她那一句驚慌失措的尖叫并未引來追兵。
沉沉夜色無邊,天地間忽然變得靜悄悄的,好像隻剩兩人的心跳聲與呼吸聲。
鼻息間,她又聞到了那沉水香混着松針的好聞氣息,是從他身上散出的。她生平第一次和男子靠的如此緊密,還是這個讓她朝思暮想的男子。她感覺自己的胸腔裡像是塞滿了棉花,蓬蓬的,軟軟的,又似乎快要被融化了。那種感覺像是午後沐着暖陽飲下一口溫熱的桂花蜜水。
一時間,手足無措,她不敢觸碰他的身體,隻是任由他攬着自己。
良久,他松開了她。
“沒事了。”歸夢慶幸這裡昏暗不明,不然明铮一定能看到她害羞得飛紅的臉。
他側身準備走出巷子,她卻拉住了他,低聲道:“再等一等吧,萬一她還沒走遠呢。”
暗巷中,兩人貼着牆壁并排而站,有些狼狽,可她卻覺得這氛圍是說不出的溫馨。她覺得她與明铮的距離越來越近了,近到似乎快可以突破他的心防,看到他内心深處的隐秘。
明铮低聲輕笑道:“你解決問題的法子總是這般直截了當嗎?”
“那種情形,不跑還能如何?”
她忽然覺得兩人躲在小巷子裡這幅場景十分有趣。兩人身份都不低,卻在黑夜中躲藏在這混雜民居的肮髒野巷裡,隻為了回避一個追逐他們的少女。
于是忽地又起了頑意:“莫非你真的想把那女娘帶回府收房?”
“此時此地你還與我頑笑。”他答得飛快。歸夢聽了很是歡喜。
“說起來這樁閑事可是你先出手管的。”
歸夢回想了下,好像确實是這樣。
“呃……”她一時語塞,隻能胡亂強辯:“路見不平,總不能不救。雖是我先起意救她,可她感激的卻是你,還一心一意要跟着你。嘻嘻,最難消受美人恩,說到底還是遠書你的魅力無邊。”
“這樣的事多不勝數,你又豈能管得過來?”明铮歎道。
“能管一樁是一樁嘛,那依你說,又當如何?”
明铮沉默了,半晌才道:“‘倉廪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’。山河動蕩,生計艱難,世人蒙昧沉溺酒色,才會有賣兒鬻女之事。”
“那……她回去後會不會再被賣?”歸夢不由得又替那少女擔心起來。
“方才我已亮明身份,讓他白日間到我府上去拿銀兩,也告誡了他,賣良家婦女為娼觸犯律法。想來他不會再敢了。”
歸夢問道:“你不怕他食髓知味,總是去找你要銀兩?”
“敢敲詐勒索朝廷命官,怕是他嫌命長了。”
出了暗巷,街上已是寂靜無人,唯有清風伴着朗月和點點星子。
明铮忽然駐足:“小孟。”
“嗯?”歸夢一時還不習慣這個稱呼,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。
“與你相識的這段日子,我很歡喜。”
歸夢不明白他為何會忽然說這些,她點了點頭,沖口而出:“我也是。”
“我即将離開建康一段時日。”
歸夢腦子裡轟地一聲,好像什麼都聽不到了,隻聽見自己假裝淡定但實際上有些顫抖的聲音:“為何忽然要走?你要去哪裡?去多久?何時出發?”
明铮不料她連珠箭式的問題,笑笑:“皇命在身。此去豫州,歸期不定,明日就出發。”
那,她是來不及給他餞行了……今晚就是臨行前的最後一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