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錦瑟姑娘好笛藝,敢問師從何處?”
錦瑟不由得後退兩步,鎮定道:“我……奴家不曾拜師,隻是自己琢磨,胡亂吹奏。”
歸夢冷眼看着他二人對話,又見這錦瑟姑娘沒來由的慌亂,心中愈發狐疑。
不止是狐疑,還有難受。
看到明铮對别的女子假以辭色,靠近、對話,她竟然會這般難受,好像是兒時吃桂花糕貪嘴吃太快噎住了的那種感覺,胸口像被堵住一般,喘息不上來了。
“聽姑娘的口音像是廣陵人氏……”
“江淮口音多有相似,奴家從未去過廣陵。”
錦瑟答得迅速,似乎想都沒想。
明铮挺直的身軀輕輕一顫,眼中的火焰好像猛地被迫熄滅了,隻剩下幽幽沉沉的涼意。
他垂下眼簾,不再凝視她,短暫地沉默了一下,唇角慢慢彎起:“是嗎?那是小生猜錯了。”
玉藻見場面冷住,同伴似乎惹得客人不愉快了,于是陪着笑就要上來敬酒。
歸夢卻瞧着錦瑟不說話,隻苦苦思索:我在哪裡見過她?
忽聽艙外河上有人叫喊,迎面一條畫舫駛近,船頭有人站着大聲問話:“方才誰在吹笛?我家官人要見見!”
那船家過去與之對答幾句,匆匆鑽進艙來,賠笑道:“對不住了二位,夏侯公子點名要吹笛的錦瑟姑娘過去呢!”
在這秦淮河畫舫中取樂,又複姓夏侯,莫非是夏侯權那厮?
真是冤家路窄。
她冷笑道:“哼,什麼夏侯‘馬猴’的,我怕他不成?”
船家聞言吓得回頭望一眼對面的畫舫,連連作揖:“哎喲,公子爺您可說話當心!”他上前一步壓低聲道:“桓大官人也在那船上呢。求求您了,小人可吃罪不起啊……”
單是一個夏侯權也罷了,桓超竟然也在,若是争執起來碰了面倒是麻煩。更何況請來歌伎取樂本就在她的計劃之外,左右曲子也聽過了,歸夢也不欲為難船家,當即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那船家如蒙大赦,飛快地張羅着,帶錦瑟與玉藻去到對面。
歸夢注意到,錦瑟臨走之時分明偷偷望了明铮的背影一眼。
明铮卻似乎對錦瑟的離去并無半分動容,隻是背對端坐飲酒,不曾再轉身看一眼。
桌上已是殘羹冷酒,夜漸深了,月也西移。
不遠處的畫舫上傳來了錦瑟的悠揚笛聲。
歸夢忍不住出了船艙,站到船頭遙望對面。
殘月照在墨玉色的長河上,竟是半點光輝也無,全被對面那畫舫中亮如白晝的燈光燭火的倒影給蓋過了。
笛聲混着推杯換盞甚至猜拳笑鬧的嬌聲浪語。
她歎了口氣,為整條河上的玉藻和錦瑟們傷感。
同時心裡也塞滿了疑問,隻是看到明铮沉默安靜的樣子,又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今夜本是良晤,卻無端有這麼一番插曲,當真掃興。
可她的計劃絕不能改,她選定了在今日表露心意。她決定的事情就不願改變,向來就是這個性子。
畫舫靠了岸,船身搖晃了一下停住了。
歸夢失手灑了點酒水在身上,她正想和明铮說她要去後艙更衣。
明铮卻先她一步開了口:“抱歉,時辰不早了,明日還要上朝。小孟,今夜就到此為止吧。”
他的笑容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勉強,虛浮無力,并不像平日裡那樣潇灑自如。他拱了拱手,便轉身棄船登岸。
那道高挺的玄色背影很快融入了茫茫無邊的黑夜之中。
歸夢本想張口喚住他,卻忽然感覺下身一股熱流湧出,兩腿之間潮濕粘膩,已滲透了外褲。
她忍不住伸手一探——刺目的紅色鮮血沾染在指尖,她不由得有些頭暈眼花,張口朝着後艙喊道:“紫芽——”
她沒想到生平第一次的癸水月信會在這個時候來臨。
也許這也意味着,從這一天開始,她真正成熟了,成為了真正的女人,也能夠品嘗情的苦樂滋味了。
畫舫的後艙放着一道屏風,那本是為她更衣用的。紫芽也在後艙靜候多時了。她預備換了女裝梳妝打扮了出來見明铮。這就是她原本的計劃。
紫芽匆忙給她做了個布包墊在身下應急,到家之後服侍她躺下,用被子裹好,又讓丹娥吩咐廚房熬了碗濃濃的紅糖姜水讓她喝下。
小腹有些隐隐作痛,可這也無法讓她的思緒停下。今夜明铮的表現她看在眼裡,他與那吹笛女……他們是否過去就相識,或是有過什麼?所以他那樣一個雲淡風輕的人都情難自控……
歸夢越想越是沒有頭緒,酒意上湧,便昏昏沉沉睡去。
當晚做起了噩夢。夢中,明铮與那吹笛子的樂伎錦瑟拜堂成婚了。
驚醒後,汗水涔涔而下。
夢中那大紅蓋頭下身着喜服的新娘嬌豔動人,眉上一顆朱砂小痣鮮紅欲滴,漸漸地,與記憶中三年前那道大紅色的新娘背影重合了,她們重疊在一起,融為一體,是一個人。
原來是她!
自己竟這麼健忘糊塗!明铮認識的,又讓她覺得眼熟的,還能有誰?
當年她會識得明铮也是因為他倆這場未完成的婚禮。
三年前,她縱走了他的新娘,卻對他從歉種情,一見難忘。
三年後,命運之手覆雨翻雲,冥冥之中又将他三人牽到了一起。
誰能想到,當年逃跑的新娘,竟然已淪為樂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