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王子野,今日戲耍得她還不夠嗎?明知她是女兒家,卻先是讓她被衆女灌酒,接着又喬張做作地先擡價,後借錢。就如貓捉老鼠一般,先戲弄個夠再一口吃掉。她才沒那麼笨,輕信他就有可能中他的圈套。
更何況,她岑家與王家早有龃龉,她才不想和王家人有什麼牽扯。
一大早,歸夢就将首飾盒翻了個底朝天。她平日并無甚需要花錢的地方,吃穿用度從不缺。母親每月也會給她銀錢供她出門花銷。她這輩子,還從來沒有為錢犯過難。
一百塊金餅不是小數目……往日花錢任性,素無積蓄,眼下手頭邊僅有幾兩金銀可用。
她心一橫,對紫芽說道:“把那兩個赤金累絲攢珠的璎珞圈拿去典了吧!”
紫芽瞪大了雙眼:“這幅頭面是主母特地着人打了給你及笄之禮用的!可賣不得!”
“我知道。這是事急從權嘛,隻是典一下。反正離及笄還有一段時間,到時候再贖回來,神不知鬼不覺。母親不會發現的。”
“說得容易,一百金,得攢多久的月錢才能贖回來?”紫芽絲毫不給面子。
“這勞什子再怎麼貴重也是個死物,怎能比得上人重要。眼下救人要緊。”歸夢央道:“好紫芽,你快去吧。這會兒典鋪應當已開門了。”
一百金一到手,歸夢立刻趕去了莳花樓。這幾天以來,已是第三次出入這裡了。她雖作男子裝扮,但是入此風月之所仍是不免緊張壓抑。
她越同情這裡的女娘,便越痛恨這個地方,厭惡那些來此取樂的男子。
歸夢尋不到蓮姑。
她見到那三角眼的男仆出現,立時叫住詢問他蓮姑所在,豈料那男仆目光閃爍,含糊其辭。
歸夢覺察到一絲不對勁,也顧不得許多,揪住他的衣襟道:“叫蓮姑出來!”
此時正值午後,莳花樓尚未開市,但女娘們均已起床梳洗過了。聽到樓下大堂有吵擾之聲,便紛紛圍了過來。
眼見人越圍越多,蓮姑這才現身,對着周遭看戲的女娘們輕斥一番:“去去去,都少管閑事,這就散了罷!不然仔細你們的皮。”
女娘們大多散了,仍有少數在遠處好奇觀望。
蓮姑調弄着寸把長染了蔻丹的指甲,身邊招來了兩個仆從。
歸夢指了指腳旁一個烏沉沉的箱子:“一百金在此,你點一點。點清楚,錦瑟今日我就帶走了。”
蓮姑下巴一揚:“錦瑟是誰?我們這沒有這一号人。”
“你說什麼?!”
歸夢不敢相信,這還不到一日的光景,這鸨母居然就翻臉不認賬了。
“哎喲,我說這位小娘子,你女扮男裝三番兩次地來我莳花樓搗亂,老娘可忍你很久了!”蓮姑兩手叉腰,似乎已經做好了鬥争的準備。
歸夢有些微愕然,蓮姑竟已知道自己是女兒身,不知她是什麼時候看出破綻的?
是了,定是昨日王子野跟她道破的。
“女子又如何!我就是要贖錦瑟,我錢已帶來了,你别想反悔!”歸夢見四周幾個身高體壯的仆從已圍了過來,但也不願退卻。
蓮姑咯咯笑道:“女子也來這秦樓楚館消遣,還要贖女子,當真是稀罕!我已說過了——這莳花樓裡沒有一個叫錦瑟的,不信你問問她們呀?”她伸手将身後看熱鬧的女娘們招上前來。
歸夢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番,确實沒有看到錦瑟。
蓮姑徐徐問道:“你們可認識一個叫錦瑟的女娘嗎?”
“不認識……”
“從來沒聽說過……”
“莳花樓就從沒有這麼一個人……”
歸夢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們,她知道這些女子是受蓮姑的淫威壓迫才口是心非,但是心裡依然大受震撼!
秦朝時候有趙高指鹿為馬,今日這情景也不遑多讓。
她擠開人群,三步兩步奔至錦瑟的房間,竟是早已人去屋空。
屋裡的家具擺設都未動,但是妝台、床鋪,都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。
錦瑟去哪了?她是自己走了還是被人帶走了,還是被鸨母故意藏了起來……歸夢腦海裡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可能性和念頭,但是沒有一個抓得住。
她不知該如何是好,隻确定一件事——她被騙了!
蓮姑騙了她!
“你把錦瑟藏哪去了?!”歸夢年紀尚幼,她不知人心可以險惡到何種程度,猛地遭遇欺騙,頓時心神大亂。
她死死拽着蓮姑的手臂:“你不說,我不會走的!”
蓮姑掙脫不得,尖聲道:“你這丫頭……放手!來人,把她給我轟出去!快!”
眼看那幾個仆從的手爪子就要落到歸夢身上,忽聽一個沉穩的男聲道:“住手。”
歸夢循聲回頭,意外道:“ 是你!”
明铮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一汪深沉的古井,喜怒難辨。他拉住歸夢的手臂:“跟我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