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铮拉着歸夢出了莳花樓。
“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他松開她的手,側過身子背對着她。
歸夢卻不容他逃避,她偏要站到他面前,看清他的表情。
“你能來,我為何不能來?你這幾日為何不見人?你知不知道錦瑟不見了?”歸夢劈頭蓋臉地問道,她受不了明铮永遠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。
“我知道。”明铮靜靜道。
“你知道?你……”歸夢差點被他一句話噎死。
“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?現在預備怎麼做?去何處尋她?”她連珠炮似地發問。
明铮微微偏過頭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我與她的事你似乎很清楚。是她告訴你的嗎?”
糟糕!她一時情急,竟忘記了——她應當是不識得錦瑟的!也應當不曉得明铮與錦瑟的關系,此中内情,她應當一概不知的。卻該怎麼跟明铮解釋呢?
她眼神躲閃,硬着頭皮道:“是我那夜見你神思不屬,以為你對這錦瑟姑娘動了心。是以想替她贖了身,君子成人之美嘛,哈哈……”她努力保持語調平靜,不讓明铮看出一絲破綻。
然而話一出口,她便後悔不疊。這破嘴比腦子動得快,明明她都準備向明铮坦承身份了,這下誤會是越來越大了。
“哦?是嗎?”明铮微微一笑。看不出他是信了還是不信。
“有時候,你對我的關心與了解,多得讓我意外。”他淡淡道:“小孟,有勞你費心了,煩請取回。”指了指地上的那箱子金餅。
歸夢欲想些合适的說辭來圓上這個謊話,又一時拙于言辭。饒她平時伶牙俐齒,此時卻在明铮面前變得木讷起來。她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,自從錦瑟出現,先前她與明铮那樣親密的好時光,是一去不複返了。
天街上不知何時落起了微雨。
雨絲打在擱在廊下盆中的殘花上,又瑟瑟抖落了幾片枯敗的花瓣。
一場秋雨一層涼。不知不覺間,秋意已深。飄來的雨絲浸濕了歸夢的衣衫,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。
從前攜手同遊,看似無話不談過從甚密,其實不過是她以為的罷了。她自以為是地越過了界限,去插手他的私事,結果隻是讓她看清,他是如何堅守壁壘,如何築起心防的。
可是,錦瑟也不能不救……
她咬了咬嘴唇,伸手拉住明铮的衣袖,懇切道:”對不住。你與錦瑟姑娘的過去,我确實知曉了一些。……我并非有意刺探你的私隐……但眼下當務之急,是先找到她,助她脫離苦海。”
明铮神色平和:“她之所以離開這裡,就是不願意讓我再找到她。我又何必再刻意去尋?”他語氣平常,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。
歸夢大感意外。她不由得松開他的衣袖,後退了半步,搖了搖頭,好像從來不認識明铮一樣。
“我還以為……”她明白了,她終于明白錦瑟為何不願意讓明铮為她贖身了。因為——他已然不愛她了!
就算贖了身,兩人也無法再回到從前,他身邊,根本沒有錦瑟的位置。
不,又何來的從前呢?從前,縱使明铮對她有情,她卻對明铮無意。如今,時移勢易。她不願拖累他固然是真的,悔不當初也是真的,可最最重要的是,她發現了明铮已然放下了她,他對她隻有義,沒有愛了。她縱使一無所有,可仍有一點傲骨,她怎肯托庇于他?
歸夢長出了一口氣,心中卻又生出一種同為女子的同病相憐之感。明铮,原來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樣癡情不改,他那麼理智,克制,現實。面對這樣的明铮,歸夢困惑了。
“以為什麼?”明铮問。
一種對世事無力的挫敗感夾雜着失望彌漫心頭,讓她忍不住把心裡的話一股腦地宣洩出來。她大聲道:“以為你和天底下其他男子是不同的!以為你有情有義有始有終!以為你縱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會任由那樣一個弱女子再身陷風塵!”
她滿以為這幾天的奔波可以救錦瑟于水火,不想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。她自以為與明铮交往已深,算是頗為了解了,沒想到,她心中傾慕芳心暗許的這個人并非她以為的那樣。
不知錦瑟此時流落何方,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呢?
這一連串的指責說完,她臉都已漲紅,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于激動了。
不遠處在馬車旁等待的紫芽和小陳聽見她如此大聲說話也看了過來。
明铮并不生氣,隻是認真看着她,忽而笑了:“小孟,你方才的樣子,倒挺像個女子。”
歸夢不料明铮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,先是一愣,繼而心裡七上八下。難道女兒身被他看穿了?
她将肩膀沉下去,假裝惱怒,粗聲粗氣地說:“好啊,你竟取笑我!我不理你了!”說完闆起了臉閉口不言。
“小孟,你可知我為何樂意與你為友嗎?”
他的眼眸平和溫潤,像是沾染了雨絲的霧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