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手拿竹杖,腳踩木屐,步履飛快地從她面前走了過去。
“表哥!”歸夢喚道。
謝炅回頭,還是那張豐神俊逸的面孔。
“哦,是表妹啊。對不住,方才沒看見你。我來遲了,掉隊太多,正急着去前面見太子。”
歸夢調侃道:”今日重九你也敢遲到?”
“嘿嘿,為兄昨夜貪杯,今早才想起來太子殿下命我寫一篇關于重九的祝辭……以至于這般匆忙。”謝炅打了個哈欠,俊容略帶倦色。
歸夢見狀忍俊不禁,她注意到謝炅腳上的木屐,疑惑道:“你穿這個登山,方便嗎?”
提到腳上的木屐,謝炅頓時眉飛色舞,興奮道:“當然,這可是為兄改良過的木屐。這下面裝了可拆卸的鐵齒,上山的時候去掉前齒,下山的時候去掉後齒,如此,保管登山如履平地。你要不要試試?為兄送你兩雙。”
歸夢對原理聽得不甚明白,但她向來不喜穿木屐,也對這般發明不感興趣,當下敬謝不敏。
謝炅略感失望,隻好踩着木屐,健步如飛地走向前頭去追趕隊伍了。
向來帝王出行都是戒備森嚴興師動衆,此次也不例外。雖然太子下令與民同樂,但是羽林衛依然沿途把守了上山的主幹道,民衆若要上山隻能從崎岖小路而行。
至于九日台更是有重兵看管,平民百姓是不能靠近的。
待得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全部到達九日台,已然是巳時三刻,快接近正午了。白日慢慢從雲層裡蘇醒過來,隐隐有破雲而出的迹象。
到了山頂,心胸都為之一開闊。湖山景色盡收眼底,别有風緻。
雖說高處不勝寒,在山頂的九日台相比在山腳下冷了許多,但衆人一路攀登上山,均不覺得冷。
紫芽給歸夢理了理衣衫,又将事先準備好的,放了茱萸的绛囊拿出來縛在歸夢手臂上。她邊系邊念念有詞。
歸夢奇道:“你嘴裡叽裡咕噜念什麼呢?”
紫芽用手穩穩打了個結:“都說這茱萸能祛災辟邪,我一邊系一邊說點吉利話嘛。”
歸夢啞然失笑,她也依樣畫葫蘆給紫芽綁好了绛囊。忙活完畢,看着衆人都已插戴了茱萸。
過了片刻,皇帝登高台遠望,衆人随之行禮,内監念着祝禱之辭。
歸夢站在人群中,她的前面是母親,左右是幾個公侯夫人攜同幼女幼子。女眷前頭則是文武百官。她無意識地随着内監的号令叩拜鞠躬行禮。恍惚間忽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:“明铮現在在做什麼呢?”
她大約已有半月未曾見到他了。
她分了心走神,眼風四下遊走,猛然間,夾着人群的間隙,她看到了他。
她看到了明铮。他一身朱色官服,颀長挺拔,徇徇儒雅,淡然地躬身于百官之末。木秀于林,鶴立雞群這兩個詞用來形容他再貼切不過。
歸夢心中替他不平,明明他官居太子洗馬,決不該站在百官之末。隻因為他出身寒門……
一眼望去,高台之上伴在太子身側的是夏侯敏與夏侯權姐弟倆,那麼志得意滿。相形之下,明铮形單影隻,沾染了幾分寥落。
禮畢,衆人落座。歸夢十分忐忑,生怕明铮瞧見自己認出自己,不住地在人群中搜索明铮的身影,好提前閃避。
好在宴上人多。
紫芽見歸夢東張西望,悄聲問她在看什麼。歸夢附耳說了,紫芽很快找了個借口從宴上溜了出去。
九日台景緻不錯,借着正午的陽光,即便是幕天席地地野宴,也并不覺得冷。
歸夢始終沒看到明铮出現,一顆心漸漸放松下來,卻又止不住去想他去哪了。
絲竹聲起,野宴開始。
衆人案上紛紛擺上沏好的滾燙的茶水,香氣撲鼻。
謝氏端起茶盞,嗅着熟悉的宮中禦用的“小龍團”的茶葉香氣,不由稱奇:“往年宴會上也就是一些酒水,這茶……莫非是取的山中湖水?”
皇後聞言,淡淡道:“湖水濁氣重,怎能入口?妹妹難道喝不出這是宮中常備的龍泉水。”
謝氏有些尴尬,低頭喝茶。
夏侯敏在旁聽見,笑道:“無怪姨母發問,是臣媳命人從宮中帶上山的龍泉水,倒也不費什麼事。隻是想着大家登山必然口渴,喝口熱茶再進食也舒坦些。”
皇後笑着朝夏侯敏颔首,眼中滿是贊許。
謝氏也誇贊:“太子妃心細周到。”
歸夢喝了口茶,确是滿口甘沁。可是,那“龍泉水”是從建康城外西南幾百裡的山麓中所得的,每日馬不停蹄地送往宮中。泉水容易潑灑,沿途損耗不少。要準備供這麼多人飲用的量,還要讓宮人擡上山,再用小火爐起火燒水煮茶,另外還要準備如此多的茶盞,當真是勞民傷财。
皇家素來奢靡成風,歸夢本已司空見慣。隻是為了一時一刻的口腹之欲,如此折騰人……她想到這裡,隻覺得這茶難以下咽了。
紫芽悄悄走回歸夢身邊,在她耳邊說了幾句。
歸夢訝然道:“當真?”
紫芽十分肯定地說:“我問了附近的羽林衛,他确是從小路向山下去了。”
明铮下山做什麼呢?
歸夢看了眼母親,現下正是用膳的時間,且母親方才受了皇後姨母的擠兌,此時心情必然不好,不是溜出去的好時機。
更何況……她一路上山肚子早就餓了。
還是等用過飯再找機會吧。
雖是露天野宴,菜式仍是極盡豐盛,野味有炙鹿肉,燒獐子,炙牛心……均是生火現烤了分切成薄片呈上的,烤得焦香流油,風味極佳。河鮮有魚脯、螃蟹,秋末的菘菜最是脆爽甘甜,宴上也少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