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然下過了。
這樣寒冷的冬日,沒有房屋、炭火、糧食,該如何度過?推己及人,歸夢還家後把路上的見聞告知了父母。
謝氏素來廣結善緣,連着在瓦官寺設了好幾日的粥場,接濟窮人。
從會稽回來,父母似乎對歸夢的管束也松懈了不少。大抵是因為侯峻的事解決了,而他們也知道歸夢已見過祖遐了。
歸來的第一日,謝氏便把紫芽叫去問過話了。
明铮那邊卻并不順利,歸夢幾次去尋明铮都吃了閉門羹。門房像是一夜之間不認識她似的,對她不理不睬。
歸夢隻能算好時辰潛伏在明铮下朝還家的路上。可是近來明铮還家的時間也沒有了規律,她常常在府門外等上一個多時辰也不見明铮歸來。
這一日,她等到心焦火燥,終于看到明铮所乘的牛車出現在府門外了。
她甫一靠近,明铮的侍從就極敏銳地攔住了她。
歸夢沉着氣,斥道:“别攔着我,我今日一定要見他!”
那侍從無奈道:“女……公子别強人所難了。大人交代過,不見你。”
歸夢眼看着那團朱紅色官服的身影已經下了車,即将走進府中。她推不開攔在她面前的侍從,又繞不過去,忍不住大喊道:“遠書!我有話跟你說!你站住……明铮!”
明铮的背影竟沒有絲毫的停滞,徑直走進了門裡。
那朱漆大門就在歸夢的面前,緩緩地即将合上。
歸夢心中升起無邊的氣餒與幽憤,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,趁着侍從不備,推開侍從的手就沖過去阻止那道門關上。
她扒住那扇就要關上的門,拼命又敲又喊:“開門!明铮,你不出來我就不走!”
那門竟然又奇迹般地打開了。歸夢驚喜道:“明……”
她的話音戛然而止。出現在她面前的不是明铮,而是一個相貌清癯,頭發花白的老者。
老者約莫天命之年,一身青色布袍,身材清瘦,略帶病容,不住口地咳嗽着,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,正審視着歸夢。
仔細看來,他和明铮長得倒是有些相似。
莫非這就是明铮那抱病的父親?
歸夢見了長輩,也不得不收斂一些。她略帶拘謹地站着,有些手足無措,紅着臉道:“我……在下求見明兄。”
那老者尚未開口,他身後傳來明铮的聲音:“父親。”
明父的眼光淡淡掃過歸夢,咳嗽幾聲,緩過氣來道:“遠書,去祠堂,給你母親上柱香。”口氣平和中透着嚴厲。
明铮低頭恭敬道:“是。”他腳下微一停滞,歸夢感覺到他的眼神隻落在她身上一瞬,便若無其事地收回了。他轉身去了。
明父客氣而冷淡:“不巧得很,小兒眼下不便見客。女公子請回。”
他毫不避諱地點破了歸夢的女子身份,顯然并未留情面。
歸夢張了張嘴,還想再說什麼。明父已經一邊咳嗽一邊在下人的攙扶下往裡走了。
明铮的貼身侍從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,歎了口氣勸道:“女公子請吧……”
歸夢默然随着他出了府門,忽地駐足,問道: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
那侍從不料歸夢忽然問起他的名諱。他一愣,老實答道:“小人名叫靳風。”
“好,靳風。我問你,你家主子的心莫非是鐵打的嗎?還是他全家都是冰雕的人兒?”歸夢蹲下身,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。
這天寒地凍的,她一連等了好幾天,好不容易才在今日堵到了明铮。可誰知,一句話都不曾與他說上,就這麼被他和他無情冷面的父親給趕了出來。
靳風不料歸夢居然在府門口當街哭了起來,頓時手足無措,又是同情又是無奈:“女公子快别這樣……給人看見了不好……”
歸夢越想越傷心,哭得愈發大聲:“我管不了這許多!他憑什麼這麼對我?!就因為我騙了他嗎?我已經跟他道過歉了……他怎能如此狠心……”
靳風尴尬地四處望望,連聲安慰:“您莫要哭了……哎呀,大人他也不隻對您一人如此!每個月蓄意接近他的女娘,沒有一百也有八十。還有像那王家女公子那般瘋狂的,您也是知道的……他向來是一個不理,一個不見……”
歸夢騰地站起身,淚眼婆娑道:“你的意思是,在他眼中,我與那些女子并無不同?我不信!”
明明從前他們也曾把酒言歡,推心置腹過。
“那是因為大人以為您是男子。自從知道了您的身份,大人便不可能再與您交往了。”
“為何?”
靳風撓撓頭:“那還不簡單,因為知道你别有居心呗!”
歸夢哼了一聲:“我别有居心又如何?‘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’,反過來也是一樣!我為何就不能追求他?”
縱然其時民風開放,靳風聽了這番言論還是忍不住目瞪口呆:“這個……這個……”他半天憋出一句:“身份懸殊。女公子的婚事想來也無法自己做主吧。那又何必來招惹大人呢?”
歸夢用手把眼淚一擦,賭氣道:“若是為了這個原因,他就太小瞧我了!”她說罷轉身就走,奔到道旁樹下解了馬缰,縱身上馬,馬鞭一揮徑自去了。
她沒有攜任何随從,就這麼一路奔着到了西苑宮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