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華年被紫芽引着走進暖閣。她換過一件紫芽的素色薄襖,脂粉不施,容色有些憔悴卻不失楚楚風姿。走上前來,恭恭敬敬地朝歸夢行了個禮。
歸夢示意她起身,又命紫芽領着其餘侍女下去。
方才她既已想通了,便仍是一如之前般和和氣氣地同宋華年說話:“姊姊看着身子大好了。”
宋華年美目透着感激之色:”多虧了你細心照料。我已聽侍女說了。昨夜你看顧了我半宿……”
“不必挂懷。”歸夢頓了頓,問道:“昨夜姊姊到底是失足落水還是不想活啦?”
她心裡雖已知道答案,卻還是想當面點破問個究竟。
宋華年唇邊浮起一抹清淺略帶苦意的笑:“這已不重要了。‘一病如新生’,在鬼門關走了一遭,現下我已想清楚了,以後會好好活着。縱使……”她笑笑:“縱使無人在意,我也要為自己活着。”
歸夢颔首道:“正當如此。這我便放心了。我想……他也會放心了吧。”說到明铮,她聲音漸次低了下去,不覺低下頭,心中又是一陣惆怅。
宋華年察言觀色,試探問道:“你……可是喜歡他?”
“你怎知道?”歸夢脫口而出。話剛出口便發覺這是承認了,免不了有些羞赧。
宋華年微笑道:“自從昨夜宴會上我得知你是女兒家,又看到你提起明铮的神情……昨夜我昏迷着,可并不糊塗。你說的那些話我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。前前後後的許多事也都串聯起來讓我想明白啦。你我不過萍水相逢,你固然是任俠仗義同情我的遭遇。可你那麼不顧一切地幫我,更是因為你對明铮的愧疚與愛慕吧?”
歸夢不置可否,隻是順着往下說:“那日我去了莳花樓要為你贖身,鸨母卻說你不在,欺騙于我。其實,那時你已在桓府了?”
“我是被夏侯權送給桓超的。沒想到,他們會查到我的身世,借我來羞辱明铮。”
歸夢試探道:“你……不氣他裝作不認識你嗎?”
宋華年搖搖頭:“他若真的不顧一切地承認過去與我的關系,隻會讓我和他都陷入困境。昨夜桓超并非真的想砍掉我的手,隻是在試探明铮。他若是流露出一絲一毫對我的在意,桓超一黨會借此大做文章,甚至用我來脅迫他。他隻有裝作完全不認識我,他與我才會安全。”
歸夢恍然。她竟是這般愚鈍,這樣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透,甚至還暗暗怪明铮的冷漠無情。
現在想來,明铮說她“自以為是”也算是評價到位。
也隻有像宋華年這樣聰慧靈巧,善解人意的女子,才能配得上明铮吧。
扪心自問,如果易地而處,把她換到宋華年的位置,她未必能接受明铮裝作不認識自己。那種感覺,想想就猶如萬箭穿心之痛。
罷了,橫豎他也不喜歡她。世上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。
想到此處,她伸手取過那個錦盒遞給宋華年:“這玉佩物歸原主,姊姊還是自己交給他吧。”
宋華年并不接過,隻是直視着她的眼睛:“難道,你不是真心喜歡明铮嗎?”
歸夢苦笑道:“可他眼中心中都沒有我。縱使你和他相見不相認,你在他心中還是重要的。畢竟,你是他曾經明媒正娶的妻子……”
她歎道:“我真羨慕你,他曾那樣深深喜歡過你……”
宋華年的眼底掠過一絲懊悔與凄惘:“我與他并未拜過天地,也不曾飲合卺酒,更不曾入洞房,算不得他的妻子。他是不是真的深深喜歡過我,那時我也是懷疑的……”她見歸夢神色感傷,解釋道:“你不曉得,明铮自小便是這樣冷靜自持的性子,我從未見過他失态。他容貌出衆,每每出門總能引來無數側目,當然還有女娘們的傾慕。可他始終克己複禮,從不逾矩。别人嫉妒他才華過人,他也不以為意。
幼時,我倆比鄰而居,我纏着他讓他多陪我玩耍一會兒他也不肯,必得等每日的功課做完。他每日要花兩個時辰讀書寫字,兩個時辰習武練劍。他家教極嚴,自己也好學上進,樣樣都是最拔尖出挑的。我是家中的幺女,全家都寵着我慣着我,唯獨他……雖然他對我也極好,可我在他心中再大也大不過那些他堅守的規則,他從不肯為我破一破例。你當知道‘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士族’。因着他出身寒門,他更要比旁人刻苦。那時,我盼着嫁與他後,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處。可我知道他胸中有丘壑,豈是耽于兒女私情之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