歸夢猛地擡頭,秀目圓睜,急急問道:“你答應了雲薔什麼?”
“雲薔說,她十分傾慕明铮,希望我能從中促成。我本就有意為明铮擇選一位家世貴重些的女子為妻,隻是沒想到雲薔這丫頭竟然肯下嫁,難得她不嫌明铮出身寒門……”
歸夢越聽一顆心越是往下沉。原來雲薔也抱了這樣的心思!她竟不知,雲薔又是何時喜歡上明铮的?
她思緒混亂,腦海中忽地浮現出方才雲薔乘轎經過時對她露出的那抹笑——原來是這個意思!
雲薔這丫頭,從小便愛和她争奪玩物,很是心高氣傲。她雖是公主,但母親出身不高位分也低,難免被輕視。以她那拔尖要強的性子,若不嫁與豪門貴族又豈會甘心?
她搖頭道:“我不信雲薔是真心傾慕明铮,若說她是為了與我争搶,倒是說得通!”
蕭益微微皺眉:“我知道你與雲薔一貫合不來,但你不能因此便作這等揣測……”
歸夢焦灼之下也顧不得禮節,大聲打斷:“她一定是聽到建康城中的流言,知道我心悅明铮,所以搶先來找太子哥哥你表明心意,是也不是?”
“這你可就誤會了。”蕭益搖搖頭:“前些日子自桓府别院田獵歸來後,雲薔便和我提起了。她說田獵場上明铮風姿卓然,故而對他一見傾心……”
歸夢無言。難道是她猜錯了、想岔了?或許她把雲薔想得太惡劣了。雲薔再渴望勝過她,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終身大事來博弈。
半晌,兩人都不曾說話。蕭益默默轉回案前坐下。
歸夢聲音艱澀:“我原不該胡亂猜測旁人。事已至此,我不能強求也不敢讓太子哥哥偏袒我。我隻請太子哥哥成全一件事。”
她目光明澈,靜靜道:“請你當面問明铮,雲薔與我,他願意娶誰。”
蕭益略略沉吟:“這……好吧,你且回去,這兩日我尋空……”
歸夢哪裡能等?她央道:“請太子哥哥現在就宣明铮入宮。我想親耳聽他說!求你啦……”當下拉着蕭益的胳膊連連懇求。
蕭益拗不過她,無奈道:“真拿你沒辦法,不過咱們可約定好——你隻能在屏風後聽着他答話。”
靜谧的午後,宮室中唯有更漏“滴答滴答”的聲響。
歸夢已等得焦躁萬分。
終于,聽到有腳步聲和手杖觸着金磚地面的聲音漸漸從外間傳來。她慌忙閃身躲到了内室的烏木雕花刺繡屏風之後。
腳步聲停下,蕭益的聲音響起:“……這裡無人,說話自在些。”
那屏風本是雕花镂空的,透過那細小的空隙既能剛好能看到屏風後的情況,又不會被發現。歸夢湊近空隙看去——一抹丹朱色的颀長背影,正是身着官服的明铮。
他二人談論了一會兒國事,都是歸夢聽不太懂的。她心裡不斷催促,盼着蕭益快些将那話問出口。
隻聽蕭益絮絮道:“遠書,當初是孤執意要你從荊州回來。你也看到了,如今朝堂震蕩,士族結黨營私。孤能信任的沒有幾人……”他語氣中滿是自責:“那日田獵夜宴,令你受了折辱,是孤無能……”
明铮溫言道:“殿下何需自責?臣既入朝堂便知任重而道遠。縱是終身履冰,亦是百死無悔。朝中暗潮洶湧,桓超野心勃勃,殿下務必留意。此番外有北地石勒又再興兵滋擾,内有流民之困。明铮請求辭去太子洗馬一職,前去荊州助戰……”
屏風後的歸夢慌亂地捂住自己的嘴。她險些驚呼出聲。
他要走了!他要走了……
荊州,遠在千裡之外。他這一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他……
蕭益躊躇片刻,拍了拍明铮的肩膀道:“孤知道近來你受流言之擾,此時暫離都城也好。有你坐鎮荊州,孤自是放心。隻是,戰場刀劍無眼,務必保重。”頓了頓,又道:“你如今身上擔子極重。你老父又年邁多病。明府也需有個女主人在内操持照料。你姊姊在這内宮之中極難出去走動,時常擔心你們……”
歸夢看不到明铮是什麼表情,隻注意到他身子微微一動,似乎預感到太子要說什麼了。
蕭益歎道:“孤一直想為你尋一位身份貴重的妻子,于你仕途也有所助益。不過這樁喜事還是想先問問你……”
“殿下見諒。臣如今無心也無意于成家,何必耽誤……”明铮躬身垂首恭敬地推辭。
蕭益擺擺手,笑着打斷:“你忙什麼,先聽聽人選再決定也不遲。”
他的眼風有意無意地朝歸夢藏身的屏風處瞟了瞟,朗聲道:“這第一位嘛,便是孤的妹妹——雲薔公主。上回田獵時,你們也曾見過,姿容可堪與你匹配。她母妃出身雖不高,但畢竟是父皇的女兒。将來你便是驸馬,算來你既是孤的内弟又是孤的妹婿。”
歸夢大為緊張,一顆心忐忑不定。她怕明铮真的會選擇雲薔,那時,她又該如何自處呢?真的能如她對太子所說的那樣,就此放手斷了念想嗎?
隻聽蕭益續道:“這第二位……你也是極熟稔的。說來巧了,也是孤的一位妹妹——東平侯府岑家的女公子,是孤嫡親姨母的女兒。總之,她二人均對你有意,但不知你屬意哪一位?”
歸夢覺得這内室極是安靜,安靜得能聽到她急速的心跳聲,快要跳出喉嚨口了。沉默的須臾對于她來說如同過去了幾千幾萬年之久,她等待明铮的答複仿佛等得心都要枯竭了。
“臣謝過雲薔公主與岑家女公子的擡愛,也謝過殿下關懷。但臣确實無心成婚。此去荊州,未知戰果若何。請恕臣不識擡舉了。”明铮的聲音堅定有力,像一把冰冷的玉錘,敲碎了歸夢的心。
“近來你與孤表妹的一些事甚嚣塵上,孤也派人去查了那散播謗詩的源頭,隻是尚無頭緒……那些傳聞,并非全然捏造罷?”蕭益的聲音難掩失望:“孤還以為……你無須顧慮旁的,隻須你二人彼此有情,孤定然設法成全。”
明铮靜靜道:“齊大非偶。士庶之别,判若雲泥。高門與寒庶,不相往來,不共交遊,更不相通婚。家姊蒙殿下擡愛,忝為側妃,明铮也借此入朝為官,實已是僥天之幸。也正因此累得殿下長久以來頗受士族高門指摘。臣已于心有愧,又豈可再乎?”
歸夢聞言再也按捺不住,霍然從屏風後走出,大聲道:“隻要是對的事,有何不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