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邊人看見他這副樣子,嘴角忍不住上揚,又怕被人瞥見一手握拳擋在唇邊借輕咳掩飾笑意。
“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肉,快吃吧,你家少爺吃我的就行。”
于是賀今宵慢條斯理地左右手各持一支筷子,插着炖得軟爛的豬蹄三兩下剝離了肉和骨,将骨頭幹淨剔除堆在桌上,肉整整齊齊堆在碟子裡,然後遞給李祝酒:“老大,現在愛吃了嗎?”
這舉動把四喜看得一愣一愣的,感覺有哪裡不對勁,又一時間想不出,就看見自家少爺也不客氣,接過碟子就吃起來,甚至還點評了一句:“味道還行。”
主位上,薛巢飲了一杯又一杯,他想起來他考了無數科舉,讀了很多書,走了很多路,才走到如今這一步,他沒什麼大志向,就想做一個好官,一個不欺壓百姓,為民着想的好官。
可且蘭人頻頻騷擾,他又不會舞刀弄槍,又不會排兵布陣,更不夠聰明,平白給且蘭人進城騷擾百姓好幾次。
他飲得痛哭流涕,飲得捶胸頓足,半晌他失聲痛哭:“都是我太無能了,才讓百姓流離失所,淪為魚肉,我不配做這個太守啊!我不配。”
此言一出,席間氣氛稍許凝重,李祝酒放下筷子:“太守大人何出此言,您守在這偏僻的長虞城,矜矜業業,一心為民,已經盡力了,且蘭來犯,是他們狼子野心,您不必将這禍事攬到自己身上。”
李祝酒說罷,看向賀今宵:“何況如今顧将軍來了,想來他一定能打得且蘭人哭爹喊娘,滾回家去再不敢看長虞一眼。你說是吧,将軍?”
“也許,是吧。”賀今宵一邊接話,一邊遞給李祝酒一個幽怨的眼神,壓低聲音:“又欺負我。”
“沒有,這不是拿你穩定軍心嗎?”
“我真是謝謝你了,老大,别人不知道,你還不知道嗎,等我一上場,長虞分分鐘失守。”
這話雖然喪氣,卻也并非假話,李祝酒隐隐有些不安,他和賀今宵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明槍暗箭下。
薛太守聽了這番話,哭聲漸止:“今日為衆将士接風,是老朽喝多了,說些敗興的話,如今戰無不勝的顧大将軍來了,我也能松口氣。”
“來,諸位舉杯,讓我等共飲此杯,遙祝此戰得勝!孜須疆土寸土不讓,且蘭小兒跳梁小醜罷了。”
晚間,席散。
李祝酒沐浴過後,明明應該是一身輕松,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。
他想起來進城的時候夾道相迎的百姓,想起他們眼中希冀的光,還有薛太守酒席間那番自責,越想壓力越大。
李祝酒腦海裡浮現出了今日程越交于賀今宵的邊境地圖,長虞城外,是一片綿延的籍山大小山林,群山那邊,就是野心勃勃的且蘭,時不時來搶一搶,撓一撓。
這就像動物園裡不服管教的猴子,三兩隻松松散散地站在一邊,看似毫無攻擊力,可又會突然發難搶遊客的東西,令人來不及防備,被搶了又還不了手,真要動一動怒追着猴子打,追着這一隻去了,身後說不準又撲上來一隻,心急又惱怒,也隻能幹瞪眼。
長虞于且蘭而言,就是驚弓之鳥的遊客。
想要什麼,來搶便是,搶了便走。
若是真要追出去搶回來,群山那一頭還住着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猴子,有實力的有祝況部落、依芸小國,誰也不敢保證追着且蘭去了,這兩隻猴子會不會趁機撲上來撕咬一陣。
眼下唯一可以松一口氣的,大概就是這三股勢力各玩各的。
當然,這是據了解,實際上幾方勢力真正的關系,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。
眼下初來乍到,且蘭又是素來老實近期才蹦哒的新秀,光是靠幾波小打小鬧的搶劫,根本看不出實力,正相反,這幾波小打小鬧,倒叫且蘭将長虞城摸了個大概。
“哎。”李祝酒歎了口氣,還是睡不着。
披衣起行,出了房間,月華傾洩如瀑,照得院子亮如白晝,院中石桌前坐着一人,正是賀今宵。
還沒走進,賀今宵就察覺身後有人,他扭頭淡淡一笑:“老大,沒有我暖被窩,是不是睡不着?”
“賀今宵,我以為大半夜憂心忡忡睡不着,你應該會說些擔心不會打仗,擔心嘎了之類的話,沒想到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腦子有坑。”
不出意料得到一番回怼,賀今宵從來也不生氣,拍拍身側石凳:“過來坐。”
等李祝酒坐下,兩雙稚嫩的眼睛透過顧乘鶴和晏棠舟的軀殼四目相對。
是賀今宵先開了口:“我怕呀,但是怕也沒用,007把我們送進來之後,就再也沒理過人了。”
說起007就來氣,李祝酒發誓,如果時光倒流,他甯願在那車禍裡就死了,也不至于給他扔這來天天提心吊膽,不是弄權就得打仗。
兩人相顧無言,天上明月有缺。
半晌,李祝酒聽賀今宵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開口:“老大,你别害怕,我會好好保護你的,真要是生死關頭了,我擋着,你先跑。”
真到了關鍵時候這個狗還不知道跑得多快!雖然這人在青峰寨沒有丢下他,他不想那麼早就去想生死一線的事情,李祝酒驟然出聲打斷:“閉嘴!睡覺去,誰稀罕你幫我擋着,到時候大家各跑各的,誰也别拖誰後腿。”
然而這個失眠的夜晚,李祝酒很清晰地意識到,從抵達邊境的這一刻開始,真正的戰争即将拉開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