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平荷腳踝處腫得走不了路,穆遠替她去取碎冰冰敷的時候,他才知道在這炎熱之地之下竟然有這麼大一個地下冰窖。
他在裡面走了一遭,全都是些儲存的酒肉食糧,以免在這裡被放壞。
裡面太冷,他捧着碎冰盒子剛一從裡面出來,皮膚一遇正常溫度都開始濕濕潮潮的。
現下已經是停工的時候,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土屋牢房面前,往常一般人都累得不行,随便唠嗑兩句也就都各回各屋了,今日不知怎的兩兩圍坐在一起,翹着二郎腿說得興奮得不行,聲音稍微一大,臉上稍微有點笑意,監工就拿着鞭子沖過來了,不過監工一走,就有開始咬耳朵了。
穆遠搖了搖頭,心歎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,這裡也不例外。
“樓公子,這裡!”阮平荷壓低了聲音,朝他招手道。
阮平荷是和一對老婦老翁住在一起的,跟着他們的還有一個六歲的小男孩。
這裡的人總喜歡抱團,聽她說他們也是進了此處之後才認識的。
穆遠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,包裹住冰塊,本來想給她自己去敷,可未曾想她的手腕上青一塊紫一塊,俨然無法自如活動。
他道:“姑娘若是需要我幫忙,可以說。”
阮平荷手一頓,仰頭望向他:“那……有勞公子了。”
穆遠半跪着,隔着衣料給她敷着,裡面做飯的許大娘端了一碗熱粥出來給他招呼着,陸老頭扛着一捆柴從外面蹒跚着走進來。
阮平荷的視線才從穆遠身上挪開,笑道:“陸伯今日瞧着心情不錯。”
“那可不,荷丫頭,那姓羅的被人給整了哈哈哈。”
“這話怎麼說?”穆遠一路上也聽了幾個字,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。
“樓公子,你剛來的不知道,那羅總管在我們這兒就是個事兒精!大家夥早都看他不順眼了,現下聽說來了個少爺,可算是給他把病治了。”
他把身上的柴火卸下,孫子就跑到跟前,他給孫子塞了幾顆糖。
“這羅總管為了給這位祖宗少爺找美人兒,竟然把那些姑娘叫去一個一個地看,又是看身段又是聽聲音,更離譜的是拿着皮尺量着眼睛的大小,說是太長不行,太圓也不行,這都折騰了一整天,腳下跟抹了油似的滿窯裡跑。”
穆遠聞言一怔,随即低頭也輕笑出了聲。
阮平荷道:“沒曾想這李少爺也是個風流公子,若是要共度一生,恐怕……不是良配。”
穆遠隻是聽着沒說話。
氣氛安靜了許久,阮平荷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,探手向穆遠額頭。
穆遠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擡手止住了她的手,皺起了眉頭。
阮平荷呼吸凝滞了一瞬,小聲道:“我隻是看公子出了汗,想幫你擦擦。”
穆遠覺着自己可能吓到了她,舒緩了眉心,道:“多謝,但我并不熱。”
“可公子額角出汗了。”
穆遠沒用她的帕子,随意擡起袖子将鬓角和脖頸一擦,這一擦袖子濕了一大片,也讓他愣神了一瞬,他是感覺身上潮濕,但他确實一點都不熱。
這些不是汗,更像是從冰窖出來之後,遇熱形成的水。
他挽起袖子一看,胳膊上兩指一抹也是水痕,他突然想起那日崔行舟的屍體。
阮平荷看穆遠不說話也不動,以為他生氣了,愧疚道:“對不起樓公子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、我自己來吧。”
說罷就彎腰要取穆遠手中的冰,身後的小孩追着一隻土撥鼠滿院子跑,一不小心就沖着這邊撲倒,阮平荷沒坐穩,被猛地一推倒向穆遠身上。
穆遠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,兩人才不至于都倒在地上。
“對不起!”阮平荷緊張道,“對不起樓公子!”
穆遠生平也沒接觸過什麼女人,這麼一遭也讓他覺得有些不适,但對方畢竟是無心之過,他隻是扶着人起來,安慰了兩句沒事。
話音剛落,阮平荷的神色就變得慘白。
穆遠循着他的視線回頭,隻見闫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們門口,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厮。
闫慎換回了一身貴公子的衣裳,手裡還拿着幾支玩投壺用的箭簇。
穆遠迅速站了起來,竟然有些局促道:“大……公子。”
身後的阮平荷伸手拉住穆遠的衣袖,借力起身,見禮道:“李公子。”
闫慎緊抿着唇線,目光冷如寒潭,将箭簇随手就扔給了旁邊的小厮。
他緊了緊袖口,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,冷不丁道:“郎情妾意,不過如此了。”
穆遠斂了眉,解釋道:“我們沒有。”
闫慎側首輕嘲一笑:“解釋什麼,我又沒問什麼。”
他自顧自走近了幾步,那女子被他的吓得稍稍往穆遠身後躲了躲,原本拉着穆遠胳膊的手漸漸向下滑去,剛剛一碰到穆遠的手,就被穆遠不動聲色抽開了。
闫慎打量了兩人一會兒,視線落在穆遠手裡的東西上。
“哪裡來的冰?”
“……此處有個冰窖。”
闫慎沉默了一會兒,回頭眼神就刀向了身後的兩個小厮。
“這裡這麼熱,有這等好地方你們總管藏着掖着是什麼意思?叫他人找好了滾過來見我!”
兩個小厮都傻眼了。
闫慎又擡眼看了一眼穆遠,不做片刻停留,幾乎兩步并做一步走,轉身揚長而去。
“這人脾氣真大。”阮平荷咽了咽口水。
“阮姑娘,以後不要這樣做了,”穆遠側首退後了一步,“我與他是有感情的。”
誰知阮平荷看起來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,現在卻強硬地問:“什麼感情?我覺得他不喜歡你,也不信任你。”
穆遠步子一頓,他緩緩轉過身,一句一句道:
“什麼感情?說不清楚。”
“至于他信不信我,我不在意。”
“但我可以随時為他付出這條命。”
阮平荷被他的話震在了原地,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。
隻見他語畢準備走的時候,又問她:
“你知道新送進來的那批姑娘,她們安置在何處?”
他有線索要與闫慎說,他得去見他一面。
***
闫慎趁着羅鴻繹不在的時候,近乎将整個瓷窯逛了一圈,除了那間地宮,其他地方他都已經摸清了大概的方位和用處。
官商勾結,轉移罪犯,他還需要一些信息。
身後的兩個小厮被他遣去尋吃找喝,他順道就從尖嘴猴那裡順了本流犯名冊出來。
不一會兒羅鴻繹說找到了符合要求的美人兒,遣着下人來請他。
他一聽就扶額,他其實随便說的,沒曾想這人還真找着了,這女子是羅鴻繹找來的,就意味着必須監視着他做些什麼。
闫慎坐在屋子裡煩悶地捏着眉心,幾個小厮捧着冰鎮的葡萄、美酒、點心雁行而入,他聽見動靜一擡眼,就望見了葡萄玉盤裡的碎冰。
碎冰。
穆遠今日和那女子站在一起,拉拉扯扯暧昧不清,即便他知道可能是任務所需,他也覺得不應該這麼沒邊界!
羅鴻繹一進來就看見闫慎的臉色,吓得腿都抖了一抖,瞧着闫慎望着那葡萄直皺眉,他蹑手蹑腳地将盤子挪到了一邊,盡管他也不知道原因。
他嬉笑道:“李少爺,今日玩得可還好?”
闫慎将長腿給桌子上一翹,往後一靠,懶散道:“還成。”
“我聽下人說了,那冰窖就是個儲存食物的地方,糟亂得很,少爺你想要什麼,小的替你去取就行。”
闫慎喉間冷哼了一聲,示意他知道了。
“那少爺看看美人兒?”
闫慎接過酒杯,皺着眉啜了一口:“是按照我的标準找的?若是有一點不一樣,本公子都看不上。”
“是是是,保準公子滿意!我找的可是絕色!”羅鴻繹自信道,這話一出,旁邊的兩三個小厮眼睛都亮了。
羅鴻繹得了應允之後,兩手一拍,側廊處就有人迎着一女子進來,一襲白衣幹淨得很,披散着長發,僅僅用一條紅纓帶綁着發尾,風姿着實令人挪不開眼。
女子被引着立于山水屏風後,隔着屏風也能看出其肩若削成,腰若約素。
闫慎擡眸隻看了一眼,側首道:“這是什麼意思?”
羅鴻繹道:“少爺不妨親自去看看,美人是要細品的,就好比這衣服要一層一層地解開才有意思。”
“哦?這話說得我有興趣了,本少爺倒要看看什麼樣的美人兒值得我走這麼幾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