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地宮裡出來,系統就處于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态。
穆遠最後一次聽它說話,是問它要定位地圖的時候——此處出了河州,已經到了鄰地汝南境内。
闫慎傷得過重,稍微走一段路,全身乏力如同被抽幹了力氣,穆遠環着他的手臂攙扶着他走,也能感覺到他步伐實在沉重。
最終一行人歇在楊樹林子裡,揀了幾根幹柴燃了篝火。
闫慎背靠着樹,閉目調息,火光在半空裡跳動着,映在他的臉上,眉尖微蹙,連雙唇色澤都極為淺淡。
穆遠定定望着他,系統頁面中闫慎的數據已經穩定下來,但第二次的事件遲遲沒有标記完成,他知道是闫慎心裡的那道坎還沒過。
他哄着闫慎也看過他的傷,傷口幾乎有三寸長,在少年勁瘦的腰上顯得十分觸目驚心,穆遠隻看了一眼,就倒抽一口冷氣,仿佛自己的腰腹處都在隐隐作痛。
幸好血沒有發黑,看着……應該不像是中毒。
闫慎身上的溫度很高很燙,走了那麼久,捂了那麼久,卻都發不出來一點汗。
闫慎安撫過他沒事,但他總是不放心,心想要盡快找個大夫來看。
思及此處,他深深吐出一口氣,用樹枝将支架上的紅薯翻了面 。
阮平荷一家人坐在一側,陸老頭以前常在田間地頭勞作,對于哪兒長地瓜、哪兒開黃花可以說是一清二楚,這些紅薯便是他尋的。
陸老頭,原名陸長勝,聽他說他在瓷窯裡帶了三十年,今年已經七十有六。
許嬸本名許秀娘,也都是年逾花甲的老人。
阮平荷是三年前才進的瓷窯,阿緒的親人早在瓷窯裡死光了,他是個孤兒,她見他可憐便收留了他。
四個人性情相投,便朝夕住在了一起,情同家人,日夜盼着服刑期滿出去,一盼就是這麼多年,沒想到如今竟有了得見天日的機會,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天上的月亮,吹鄉野的風,連風裡帶着的泥土氣息,都是讓他們歡喜的。
說到此處,陸老頭暢快地笑了起來,他看着穆遠挖開泥坑、刨開炭火的動作,忍不住道:“都以為京城裡的人吃得好,穆公子咋也會烤這些吃食?”
穆遠聞言,揉了揉眉心,疲憊道:“都是小時候學的,小時候頑皮,有時候一鬧性子就不想回家,可家裡隻有祖母一個人,我又猶猶豫豫擔心她……但實在不想回去,便守在家後面的小麥地裡看星星,餓了就自己刨幾根紅薯烤着吃。”他看着紅薯外皮慢慢變黑,繼續道:“小麥地很大,為了不被發現,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換着躲,可每次祖母還是能把我逮回去。”
衆人聽了先是一愣後又哈哈笑了起來,沒想到這人長得溫和良善,小時候竟然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淘氣模樣。
阿緒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裡的動作,穆遠正準備遞一個給阮平荷,讓剝給小孩吃。
他手剛一觸及,就聽見闫慎問:“聽聞穆老夫人身體一直不好,門都出不了,怎麼捉的你?”
聲音依舊聽起來有氣無力,穆遠見着闫慎醒了,眼裡立刻暈開了笑意,但面上還是有些憂色,問道:“大人現在感覺怎麼樣?”
闫慎撐起了身子,頓了片刻,說道:“沒事。”
寥寥幾語周圍的氛圍已經不似方才輕松,闫慎的視線迅速掃過周圍,最後落在穆遠身旁的阮平荷身上,她抱着阿緒,阿緒伸手向穆遠要吃的,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,以為是一家子都是有可能的。
闫慎手扶了下腰腹,穆遠見狀,腦子一緊就往闫慎身旁挪,正俯身要看時候,闫慎輕聲說:“不要緊,别擔心。”
穆遠盯着看了會,長呼一口氣,轉手就把原本給阿緒的紅薯遞給闫慎,說道:“大人先吃一些墊墊,待會我幫你上些藥。”
闫慎颔首,低頭看着他手裡黑漆漆的東西,皺了眉頭:“已經烤焦了。”
穆遠看着闫慎臉上難為情的神色,笑道:“就是要烤焦了才好吃,不信你嘗嘗。”
他一點一點将外面烤焦的黑皮除去,輕輕地一掰開,便能看見熱氣在空氣中升騰,阿緒看着穆遠把金黃色的紅薯瓤遞給闫慎,眼睛眨了眨,起着嗓子就哭了起來。
闫慎毫不猶豫接過,暗暗唇角微揚,其實他是不喜鬧騰的,這是他第一次聽小孩哭,但卻一點都不覺得煩,反倒有些愉悅,野外臨時挖的紅薯可能并沒有那麼可口,可他就是覺得甜。
他小口小口嚼着,思量了會兒,一邊掰下一半給穆遠。
穆遠一怔,接過:“多謝大人。”
闫慎突然問:“都說穆小公子金貴難養,你小時候怎會喜歡吃這些粗食?”
穆遠剛咽下一口,就被噎着了,咳了半會兒,他早就知道闫慎在京城的時候就把他查了個幹幹淨淨。
他真的得找系統惡補一下穆小公子的習性了。
可這破系統不僅沒反應,連數據頁面都開始卡得模糊了……
他兩三口嚼完,笑着避而不答:“人的喜好都是會變的。”
闫慎沉默了會,緊追不舍:“喜好會變,習慣不會變,我聽人說你很愛幹淨,每每入睡前,春日取桃花,冬日取白雪,以此來靧面[2],是真的麼?”
阮平荷瞪大了眼睛,她當小姐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講究過……
穆遠腦子一震,自己現下正坐在長滿青苔的樹樁子上,袍擺拉在地上沾了一層泥,手還被焦炭染成了烏黑。
他有些不自然地拍了拍手,睜眼說瞎話:“大人别取笑我了,這……人的習慣也是能改的,出門哪能由得人這麼講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