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绛不否認。
其實醫生說得對,她确實是最适合當那把鑰匙的人。
許是她親眼見證了陸今遙從雲端跌落泥潭,她最知道,陸今遙這樣一個家裡千嬌萬寵着養大的大小姐,是如何被現實擊垮,從象牙塔裡不留情面地拽出來,朝她露出猙獰可怖的獠牙。
大約就是這層緣故,女孩對她有着天然的信任、依賴。
這世上沒多少人能接受得了,至親的死,原來與曾經深愛的人挂鈎。
陸今遙逃避面對也好,自暴自棄也罷,沈绛都能打心眼裡理解。
或者說,感同身受。
很多時候,她仿佛透過陸今遙看見五年前的那個自己。
不同的是,五年前的她不像現在的陸今遙,身邊有個“沈绛”,願意伸手拉上一把。
倘若“引誘”和“逼迫”當真有效的話,她不介意做一回惡人——
早已滿身髒污的人,又怎麼會在乎旁人的看法,被人書滿劣迹碑石上,多一點,或是少一點,又有什麼所謂?
沈绛刻意放冷淡的态度被陸今遙敏感捕捉到,不安與忐忑,伴随她一路,直至打開家門。
第三人的出現,讓女孩心中煎熬暫緩幾分。
“你們回來得剛好,快坐,湯也好了,我去端過來。”阿姨聽見開門的動靜很開心,她提前在手機上和沈绛通過氣,掐着點做晚飯,不早不晚。
“小心。”沈绛扶着陸今遙坐在玄關,幫人換鞋。她這會兒說話聽起來不似剛剛在車裡那般冷淡了,顯然是在笑,“我聞見肉味了,好香,今晚做的什麼?”
陸今遙聽着二人來往的對話,心口發緊。
沈绛應該是在意自己臨時反口,有些生氣的,但程度不深。
那她需要做些什麼嗎?
還是讓沈绛自己消化。
陸今遙很掙紮,她心知肚明,對方如今盡心盡力照顧自己,不過是因着祖上的情分和小姨的交情。
這樣的情分,如同風中搖曳的柳枝,看似堅韌,實則脆弱至極一掐就斷。
陸今遙隻是有些害怕。
自己剛剛才沒有了家,要是沈绛也開始厭煩她,她便再沒去處了。
或許,她應該扮得乖一點,興許能有用。
懷抱這樣的想法,用晚餐的時候陸今遙忍着惡心吃下整碗米飯,還喝了小半碗湯——即使面對滿桌菜肴,她始終毫無食欲。
這樣,看起來夠乖嗎?
然而坐在她身側的沈绛卻在中途接到個電話,起身走往陽台,等再回到餐廳,桌上已經不見了陸今遙的身影。
阿姨看出沈绛的疑惑:“陸小姐臉色看着不太好,我扶她回房躺下了。”
沈绛聽完,臉上浮現出明顯的凝重:“剛才不還好好的嗎?”
她身形一頓,轉身就要朝次卧的方向走,阿姨又繼續自己沒說完的話:“還有,沈小姐,你上午出門前讓我辦的事情已經找人來弄好了,我現在把下載鍊接和密碼發給您。”
沈绛暫緩離開的步伐。
她後知後覺,擡眸在房子四周掃了一圈,滿意地點點頭:“辛苦了,趙姨。”
沈绛再次擰開次卧的房門,看見床上的人影蜷起腿側卧,背對門口。薄紅的夕陽餘晖穿過樹影,一半灑落飄窗,一半照在陸今遙身上,讓人莫名生出一種纖弱的易碎感。
她像一朵失去水分即将枯萎的花朵,在等待生命的最終審判。
陸今遙沒睡。聽見開門動靜,她轉動身體有些茫然地望來:“還有事嗎,趙姨?”她以為是剛離開不久的阿姨又回來了。
沈绛沒說話,從床尾繞了過來。
聽逐漸靠近的腳步聲,陸今遙便猜到了來人不是趙姨。
她從床上坐起來,下意識抿唇:“沈绛姐?”
沈绛挨着人在床邊坐下,手背淺淺擦過她的臉頰:“哪不舒服嗎,還是飯菜不合胃口?”
陸今遙搖搖頭。
沉默片刻,她忽然開口,腦袋耷拉了下去:“對不起。”還是道歉吧,為着不久前不配合拒絕看病的事。
沈绛望着眼前的人,凝視良久。最終,很輕地歎了口氣:“那願意和我說說嗎?為什麼。”
或許她應該“生氣”,生得再久一點。
但她實在不忍。
以情緒去逼迫引誘,這樣的手段或許成效明顯,可對于現在的陸今遙來說都過于殘忍,沈绛覺得這樣花朵般嬌弱的一個生命,不該再遭受更多的精神摧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