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見喜一錘下去,敲在玉佛的左臂往右一寸。
佛像嘩啦啦摔下來,掉在地上,碎的更徹底。
她的腳掌踩到碎玉片,稍微施些術法,還能聽到一些像是頭骨碎裂的聲音。
伴随着這一股聲音的還有“嘶”的蛇息,叫人不寒而栗。
文見喜腦子比身子反應快,還沒看見人,喊道:“師兄。”
待她轉身便看見那袈仁變作蛇身,緊緊纏繞着章來縛的脖頸,至于銅劍,不知何時被甩飛到遠處。
章來縛身上纏滿了這妖物分泌的油脂,一時間難以動彈,隻能從嗓子眼裡依稀擠出來兩個字。
“七……寸……”
文見喜沒有稱手的兵器,提着鐵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雜向蛇的七寸。
隻一下,那蛇便發起狂來,卷起章來縛甩飛寺外,猛猛撲向文見喜。
文見喜暗罵一聲倒黴,連連後退。
直至同樣快要被逼退至寺外,她突然感知到:這妖物似乎并不想傷害人。
這樣想着,她的後背猛地撞上一個人。
隻見寺門口,一道佝偻的身影蹒跚而來。那道身影擋着月光,面貌被寺内燈火照亮,是段三嬷嬷。
文見喜不敢确定,因為她變年輕太多了。忽視那佝偻的脊背,看起來不過二八年華。
她輕聲喚這妖物:“明何崇文。”
發狂的妖物如同被人一掌劈蒙了腦袋,逐漸變回人形,呆愣愣地轉頭,看向那個身軀蒼老面容绮麗的女子。
段三嬷嬷再道:“是我,段玉雪。”
“我老了。”
妖怪沙啞道:“你……怎……麼……才來?”
“我……好像……殺……了……很多……人……了。”
他一邊說着,一邊朝他眼裡的女子走去。
長長的灰衣袍拖在地上,似乎變作了什麼千斤重擔,緊緊牽扯着他的腳後跟。他的每一步都很沉,仿佛要幾百個春秋才能走到心愛之人的面前。
快到段三嬷嬷跟前,他卻止步不前,像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,狠狠垂下了頭,比斷頭台上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寺外的月光照在段玉雪佝偻的脊背上,也照進他灰霧色的眼眶裡,攪爛了裡面的情意,他流淚了。
“明何崇文,我也殺人了,我親手将我們的孩子送上了絕路。”
段玉雪的面色蒼白,眼皮垂得快要閉上了似的,她也向前一步,撫上妖怪的下颌角。
她平靜地陳述:“我們的孩子都死掉了。”
“段二的孩子也死了,還有梁叔那個女兒,她丈夫,也都死了。”
“這十年來,我還将三十九個女孩全都賣去皇都了。”
“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。”
“我害死了那麼多人。”
段玉雪笑了一下,卻笑出了淚花,她輕輕抱住明何崇文,如同溺水之人得到呼吸,劫後餘生般大哭起來,佝偻着的身子一抖一抖。
忽然她一把推開明何崇文,彎着腰咳出一口血。
段玉雪拭走唇邊的血漬,氣若遊絲:“我來之前……服了回魂丹了。”
回魂丹能使人重返青春,卻也會使人在一個時辰内暴斃而亡。
她倚倒在明何崇文懷中,道:“我不想給他……害人……的……機會了。”
“你……也……放過……自己……,不要……受……他……驅使……,好麼?”
明何崇文臉頰上的水光摻了血絲進去,他說不出話,重重點頭回應懷中人。
他施法拿起那把本該由章來縛握着插入他心髒處的銅劍,在心口劃了一個十字架的形狀,鮮血噴湧,濺灑在懷中人的面容、心髒、腳尖,甚至還濺灑到一旁的文見喜身上。
他将銅劍丢棄,伸手幹淨利落地挖出自己的心髒。
袈仁這樣兇惡的妖怪,隻有剖出心髒才會死亡。
她不想活了,他便去陰曹地府陪她。
那顆心髒落地的聲音很響,真的就像是石頭落地一樣。
明何崇文合上了眼,那顆心髒由血色轉變成白色,成了一枚嶄新的駐音石。
“師父!”
明何阿玉一聲驚叫,拉回了文見喜的魂。
文見喜心裡疑惑:這村裡這麼多對苦命鴛鴦嗎?
明何阿玉将段玉雪和明何崇文葬在一起,就在寺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