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更夫的梆子剛敲過四下,武安侯府的碧瓦朱樓之上還泛着泠泠月輝,下人房裡便傳來窸窣響聲。
丫鬟們俏生生的臉在燭光下晃動,一切顯得毛茸茸的。
她們小的不過七八歲,大的也才十五六歲,正借着微弱光線梳妝打扮。
下人房的銅鏡少,容不下這許多張臉。她們便生出急智,搬來敞口的陶盆,往盆裡注上水,盯着水面的倒影調整着裝。
實在是費眼睛,且效果不好。
但每一個人都不曾抱怨,反倒揣着一顆熱切的心——無它,待東方既白,她們将會被分配到不同的院落,自此迎來不同的命運。
不得主子眼緣的,隻能擔水、劈柴、倒夜香,做些粗活;得了主子眼緣的,不說擡作小妾、姨娘,就是成為一等二等丫鬟,也是飛上枝頭作鳳凰了。
——如此隆重的日子,自然得早早精心打扮。
有一人除外。
葉蘭姗還在熟睡。
她的被子鼓成了一個微微起伏的丘壑。
此刻,她正閉着眼,緊鑼密鼓地接收第一代葉蘭姗提供的信息。
第一代任務者已經被武輕侯霍鳳池殺死在了他的軟榻上。
一代剛來這個世界時,穿書局借口人手匮乏、物資不足,實質是因她是個無甚緊要的小配角,沒有給她綁定專門的系統,導緻她迷失在了這本名為《限制文女主的異世銷魂》的書裡。
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霍鳳池,成為了他的寵妾,久而久之,居然忘記了自己的任務者身份。
霍鳳池這厮不幹人事,看她纖盈婀娜,容色傾城,将她送上了别人的床榻,讓她淪為犒賞下屬、籠絡朝臣的工具。
一代葉蘭姗起初還有疑惑和掙紮。
霍鳳池便買了許多金銀珠寶,又柔情蜜意地哄她:身為他的寵妾,這些是她的分内之事。
一代作為限制文女配,腦子裡本來就塞滿了顔色廢料,這下徹底迷失了。
(穿書局每年都有無數迷失的任務者,像水滴消失在海中。)
後來,霍鳳池得了永定皇帝荀羽的青眼,登上那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的首輔寶座。
一代滿以為自己能結束這種迎來送往的生活,不求與霍鳳池兩廂厮守,偶爾能與他西窗夜話也是好的。
誰知霍鳳池遣散了所有姬妾,轉身迎娶了自己的表妹沈嘉芙。
在請求皇帝賜婚的折子中,他深情地說,過往皆是逢場作戲,隻有嘉芙是他心之所向。
何等誅心!
一代氣得眼珠子都在冒血,牙齒嘎吱嘎吱咬碎了好幾顆。
她挑唆她的裙下之臣去刺殺沈嘉芙,可無論怎樣嚴密的安排,都铩羽而歸。
她的行為最終引起了霍鳳池的震怒。
直到刀尖穿透她的心口,她才知,原來她是限制文女配,沈嘉芙是大勢所趨的女主。
一代再沒能回到現實世界。
由于怨氣郁結,她變成了一隻心狠手辣的伯勞鳥,栖居在侯府的林子裡。
它每日去尋些蛇蟲鼠蟻,把它們像肉串一樣釘死在荊棘上。
它的鳥窩旁終年密密匝匝挂着風幹動物的屍體,它當那是霍鳳池的碎片。
就在一代漸漸适應了自己“鳥中屠夫”的身份後,這本書裡的世界居然坍塌了。
——這也就意味着第一代女主也被抹殺了,穿書局的任務失敗了。
究竟發生了什麼?
穿書局的人不死心,進來查探情況,看看還有什麼挽救的餘地。
一地稀碎。
看不出有挽救的可能性。
穿書局的人本想放棄,誰知這件事竟會引起總局領導的關注。
大領導讓他們在工作報告中深刻反思自己。
但無論他們如何反思,大領導都不滿意。
直到有個員工提出自己的洞見:穿書局不該把所有資源都壓在女主一個人身上,資源也應适當向女配傾斜。
大領導着重強調了這個提議。
于是,穿書局的人在廢墟裡把奄奄一息的伯勞鳥女配扒拉了出來,然後用低廉的成本改造了它,使它成為了第二代葉蘭姗的系統。
它的代号是“比比飛”,随機抓取的三個字。
*
葉蘭姗打開系統頁面,與她穿書前了解的基礎信息大差不差,她綁定的是“荀羽攻略系統”。
荀羽?
比比飛對他有些陌生,隻記得他是有名的冷面修羅帝王,由于身體有疾,向來不近女色。
這個世界最後的坍塌便與他有關。
一代曾在霍鳳池的授意下親近荀羽。
那時他還未登基,身份隐秘,氣質卓然,眼角眉梢堆積着昆侖山終年不化的雪,大家尊稱他為“玉弦公子”。
取自“性如白玉燒猶冷,文似朱弦叩愈深”中的兩個字。
他極少被人瞧出情緒,喜怒哀樂不形于色。
與他相熟的人多年來僅見他笑過一回,僅一回,那笑容極其短暫,沒有絲毫喜色,如深秋梧桐枝頭的寒霜,遙不可攀又蕭瑟。
是城府極深、性子極冷、意志極堅的謎一般的人。
一代葉蘭姗當時被人哄得找不着北,隻當他是寄住在武輕侯府的無名門客,抱着輕佻狎昵的心思,剛準備投石問路,順勢跌坐在他懷裡,便被他毫不留情地掼倒在地。
他是它在風月場上唯一未曾征服的男人。
從此,霍鳳池不敢再拿女色賄賂他,也不敢再試探他,極力輔佐他上位。
他覺得荀羽最有帝王氣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