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忍了又忍,想了又想,還是決定不從行李中掏出厚重的狐毛大氅和絨衣,那些東西太紮眼了,就讓荀羽睡在雞毛裡吧。
她又把雞毛往荀羽身上攏了攏,他現在是隻溫暖的小雞崽兒了。
葉蘭姗用涼水給荀羽降了溫,又給他換了藥,在靠牆的鋪子躺下。
眼睛不好的老大爺也給她淋上了雞毛。
葉蘭姗難耐地把頭往荀羽那邊靠,荀羽身上的味道清爽冷冽,有種自然的草木香,不像漚熟的雞毛,隻有雞屎味兒。
荀羽就是在漫天的雞毛中蘇醒的。
他抓了一把雞毛,露出了迷惑的表情,“又是在做夢嗎?又打到大鳥了?”
他往左邊看了看,着實把他惡心到了。
左邊是個長着癞痢頭的小老頭兒,癞痢已經破了,流出白色的膿水。他打着鼾,口鼻間是騾馬的氣息。
荀羽把頭偏向右邊,右邊是個極美麗的少女,臉小小的,比他的巴掌還小,她的菱唇微微翹着,像初綻的海棠被春風托起,腮邊有濃睡的紅霞,她吹了吹嘴邊的雞毛,似乎惱怒它們惹了她的清夢。
荀羽不由地看呆了,一根一根數着她的睫毛——他無比熟悉這雙眼睛。
他的心髒“砰砰砰”地跳着,“葉蘭姗”三個字在心口呼之欲出。
他咽了咽口水,努力閉上眼睛,平複雜亂的心緒——他知道,他從來知道,她是美的,可她美得超出了他的想象。
葉蘭姗醒來時,荀羽已經披着衣服坐在床鋪上了,他的臉上沒有了昨晚發燒的酡紅,隻有失血後的蒼白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臉,居然糊了一層厚厚的泥——該不會是雞屎吧?
這地方真可怕,她記得她昨晚睡前洗了一把臉的。
雞毛店裡的人都陸陸續續蘇醒過來,沒醒的也被店老闆搖醒了,店老闆來收雞毛了。
“再睡一會兒,再睡一會兒——”有客人說。
“繳了今天的銅闆再睡——”店老闆眯着眼睛說。
“哎呦哎呦,先賒着,我等下出門讨,讨到再給你。”客人原來是個乞丐。
“想得美!”店老闆仰着頭,雙手不甚利落地在那人身上摸。
乞丐罵罵咧咧地起身,他身上隻有一件漏風的襖子,瑟縮着往旁邊人身上靠,希冀取得一點溫暖。
葉蘭姗抖了抖身上的雞毛,嫌棄地擰緊了眉。
她走上街去,給荀羽買早飯,她要買點肉給荀羽補一補。
葉蘭姗走到食鋪,發現這裡的菜都是寒配,肉也以豬下水為主,再就是鯉魚和公雞,這些都不适合失血又高燒的病人吃。
她左看右看,買了一碗血脖粉蒸肉和兩碗槽頭肉餃子。
所謂的槽頭肉和血脖肉其實就是豬脖子上那塊肉,那地方容易長淋巴,也叫淋巴肉,講究些的人家都是拿這塊肉喂狗的——可這是她能在雞毛店街買到的最好的肉了。
葉蘭姗拎着食盒,看見路口有人擺了三隻野雞在賣,她一口氣都買了下來。
荀羽大少爺果然吃不下槽頭肉餃子,他咬了一口,放下筷子,“有股怪味兒。”
葉蘭姗還要再勸他,荀羽已經把頭扭向另一邊了。
葉蘭姗沒有挑食的壞毛病,她覺得味道還不錯,一口氣吃完了一碗餃子,還吃了大半粉蒸肉。
葉蘭姗吃完了早飯,開始燒水拔雞毛,準備用小銅罐給荀羽炖野雞湯喝。
荀羽在跟店子裡的人聊天,沒有一點貴公子的做派。
“這個吳安知府真是名符其實,他來到我們樵桑之後啊,樵桑人就沒過過安甯日子。他把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都趕到下南城來住,自己和他八十房小妾以及親眷住在上北城,老百姓日子苦啊——”說話的是荀羽臨鋪的瘌痢頭。
“就這他還不滿意,北地為何多蝗災,其實都是這個知府害的——”癞痢頭還要說什麼,被人扯着耳朵打斷了。
“莫談國事——莫談國事——”店老闆眼睛雖然不好,聽力是極好的,“你還想不想讓小老兒把這雞毛房開下去了?”
葉蘭姗在院裡叫荀羽殺雞了。
君子遠庖廚,荀羽從沒殺過雞,此時有些迷惑。
他想了想,直接用手擰斷了野雞的脖子。
“哎,要放血——”葉蘭姗惋惜地說。
“為何要放血?”
“野物會有膻味兒?”其實葉蘭姗自己也不是很懂。
葉蘭姗熬了滿滿一銅罐野雞湯,香味四溢,整個店子的人都伸長了脖子,在空氣中迷醉地嗅來嗅去。
荀羽拿着他專屬的湯匙開始喝湯。
“味道怎麼樣?”
荀羽不說話,埋頭喝湯,看來是餓壞了。
葉蘭姗也伸出了她的湯匙,挖了一勺湯,“好喝!”
荀羽喝完了大半罐野雞湯,又吃了些雞肉,身上發了汗,臉上終于有了血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