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飯後，葉蘭姗準備去北城衙司看看還有沒有城引賣，衙司每日發放五百張城引給南城的人，拿着這城引便能進入北城，不過每張城引要二兩銀子。

“不必去看了，衙司最近半個月都不會發放城引了。”店老闆說。

“哦？這是為何？”葉蘭姗問。

“說是南城最近混入了不良民，怕他們流入北城。”癞痢頭接過話茬。

葉蘭姗和荀羽對視一眼，心照不宣地低下頭去。

兩人隻得在雞毛店住了下來。

雞毛店的生活對荀羽和葉蘭姗來說殘酷到荒誕的地步，除了裹着雞毛睡覺的床鋪，這裡還沒有浴室，住客一年也不洗一個澡，上廁所是臭不可聞的旱廁，蹲下來時寒風直往屁股上戳。

這哪是人過的日子！

荀羽簡直一刻都待不下去了，但他身上有傷，多動彈幾下便會出血，身份又敏感，走到哪裡都不方便。

思及此，他不由産生一種龍困淺灘的憋悶感。

這種憋悶感萦繞在他心頭二十多年了。

雞毛店裡的人也看不慣他，說他擺譜、瞎講究，少爺的心乞丐的命，偏生這樣的人還帶來了雞毛店唯一的一個姑娘！

他們冷眼看着他，熱眼看着葉蘭姗。

荀羽面上平靜，其實正死死壓住心頭的戾氣。

荀羽踱到院子中，葉蘭姗正坐在院裡的草垛上，認真地畫着什麼，很安靜的樣子。她一直有一種無論在什麼環境中都保持靜谧的能力，像一個無法勘破的謎。

荀羽咳了一聲，吩咐葉蘭姗：“去幫我燒點熱水，我要沐浴。”

葉蘭姗驚覺了一下，迷惘地擡起頭，迅速把畫往草垛裡藏。

“你先忍忍，我馬上去買柴禾。”

這地方什麼都要錢，雞毛店隻提供燒火的場地，并不提供柴禾。

葉蘭姗上街去了。

荀羽緩步走到草垛旁，抽出葉蘭姗的畫，有兩幅畫，上面一幅畫寫實地刻畫了雞毛店裡的情況，下面那幅畫有些滑稽，畫的是他裹着雞毛睡覺的樣子，他的頭還是人頭，身子卻已經是雞的身子了，怪模怪樣的。

荀羽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一樣，揉皺了畫，過了一會兒又把它撫平了，臉上爬過一絲自己尚未察覺的笑。

荀羽把畫折起來，塞進了衣服的夾層裡，他不會讓葉蘭姗洗這件衣服的。

寒風吹得他有些咳嗽，他不情不願地回到了雞毛房，雞毛房裡充斥着烘熟了的雞屎味。

“你養傷就好好養傷，到院子裡吹什麼風呢！”店老闆殷勤地走過來，這可是一次性付了好幾天住宿錢的貴客，他作勢就要往荀羽身上淋雞毛，荀羽連忙制止他。

葉蘭姗買回了滿滿當當一擔柴禾，賣柴人挑着柴禾跟在她身後。

葉蘭姗架起大鍋，在院中燒水，突然聽見雞毛店裡傳來嘈雜的聲響。

“店家快來，有好東西！人人有份，人人有份！”隻見一個彪形大漢腰間别着大刀、扛着一頭狼走了進來。

這狼個子有半大小子那麼高，毛發油亮，有種金屬質感，脖頸處的黑血已經凝固了，看得出來生前是頭極兇猛的狼。

它是被大刀一擊緻命的，可知下手的人力拔千鈞。

這個彪形大漢是雞毛店的長住客，店老闆跟他很熟，他常去城外，以打獵為生。

所有人都好奇地圍着這頭狼，“彪哥，好勇猛！又獵到一匹狼！”

“哪裡哪裡，這次獵到了三匹，剛剛在集市上賣掉兩匹，想着大家夥兒還沒吃飯，便把剩下的一匹帶了回來，給大家開開葷！”

彪哥把狼扛到院中，正碰見葉蘭姗燒了一大鍋熱水。

“喲，剛好有熱水！”彪哥的眼睛熱熱地盯着葉蘭姗，即使此時的葉蘭姗臉上都是泥灰。

“妹子，我用一下你的水和柴火，等下把最大的一條狼腿分給你！”彪哥說。

葉蘭姗看到人都開始往院子裡擠，知道今天荀羽的澡怕是洗不成了，她退出了院子：“多謝了，狼腿便不吃了。水留給您，柴火就在這裡，您随意取用。”

彪哥爽朗地笑了，好一個幹淨利落的小娘子。

雞毛店的人都圍在竈膛邊，燒水的、剮毛的、掌勺的、添火的、吹牛的……每個人都流露出對肉食的渴望。

這一匹狼滿滿煮了一大鍋。

衆人迫不及待地伸着碗去盛，這些碗隻有少部分是完整的，大部分是殘缺的，甚至有些隻剩瓦片。

煮熟的狼肉并不好聞，極膻，何況他們沒有好用的調料，這狼肉的滋味想必是不美的。

但衆人埋着頭，吃得狼吞虎咽的，恐怕都餓狠了。

荀羽站在門邊看着他們，神色中沒有鄙夷，他突然想起葉蘭姗唱過的：“偶開天眼觑紅塵，可憐身是眼中人。”

突然，荀羽拍了一下胳膊，有什麼東西咬了自己一口，胳膊上腫起一個大包。

院子裡的人也開始一邊吃肉，一邊雙腳不住地左右摩挲，“啊！好癢……好癢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