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沈維家,他沒吃午飯,回到客房和衣睡下。
他仍舊做夢了,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再夢到什麼睡醒就忘了的少年回憶,他睜開眼時,發覺自己抱着琴,站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,這确确實實是一方天地,卻不是夜色的黑,他能聽到滾滾雷聲在上空盤旋。
忽而一道閃電從高空劃過,豁然撕開了似要吞噬一切的黑暗,他借着閃電的光看清了自己所處的地方——
他正站在某處山巅,沉悶的雷聲藏在灰得近乎黑色的濃厚雲層中,自山巅之上綿延至天邊。
天地震動,不見日月。
這是哪裡?也是千年之前發生過的事嗎?
他手指無意識地擱在琴弦上,驟然間,一道雪亮的閃電直沖他劈來,他下意識想要躲避,可雙腳仿佛被釘在了原地,竟是動彈不得。
閃電的光映着他慘白的面容,天雷砸到他身上的刹那間,他聽到有人在遠處撕心裂肺地喊他:“沈寂然!!!”
他蓦地睜開眼坐起來,手支在床邊,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是葉無咎,他毫無理由地想,叫他的人一定是葉無咎。
他要去葉家祖墳。
現在就去。
他将白紗外衣披到身上,推門出去,正看到沈維抱着手機坐在沙發上,他道:“你問到葉家祖墳在哪了嗎?”
“問到了!”沈維邀功似的舉起手機給他展示,“在城郊的一個小山頭,但是他沒有說具體位置,我怕問多了他懷疑,不過我剛剛看了地圖,城郊那邊隻有四個山頭,我們一個一個找過去也能找到。”
“多謝,”沈寂然,“幫我打一輛車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沈維:“現在就去嗎?等到那裡應該就是晚上了。”
沈寂然:“無妨。”
沈維在恐懼和某種“責任”間猶豫了一會,鼓起勇氣道:“我也一起去吧,您一個人做事不見得方便。”
“小孩子家家的湊什麼熱鬧,”沈寂然心不在焉地說,“不知道不能随意去别人家祖墳嗎?”
沈維撇撇嘴,心道,好像您是葉家人似的。
沈寂然直到坐到出租車上,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好像太過莽撞了。
都活成人家祖宗了,怎麼還如此不穩重?
沈維給出租車定位的到達位置是最近的山頭,葉家祖墳具體在哪一座,他得自己一個一個看過去,然而車還沒停穩,沈寂然便确定了自己的軀殼就在這座山上——
正如他之前所想,靈魂接近軀殼時是有感覺的。
就算葉家沒有把他當做葉無咎,他和葉無咎也是平輩,墳冢離的應該不遠,他這樣想着,沿着被荒草淹沒的山路向上走。
和葉家族譜一樣,葉家的祖墳埋在最高處的是葉無咎這一代。
他一步一步走過去,每走一步,都能感覺到與軀殼的那一份聯系更加緊密。
山上的墳頭草生得極高,将墓碑遮得嚴嚴實實,他不得不一個一個撥開草去看。
終于,他在攏開一叢草葉後,看到了一個寫着葉無咎名字的墓碑,就像那日在地宮裡看到的壁畫一樣,墓碑上的名字被歲月雕琢得模糊不清,但沈寂然就是能确定這是葉無咎的名字。
他覺着葉無咎一定早就知道自己會醒來,便沒有避諱,他矮下身,單膝跪在地上,捏着一點袖子細細地擦着墓碑上的青苔。
“我爹娘的墓碑也看不清了,我都沒敢擦,怕他們看着我,真是便宜你了,”他低聲對着石碑說,“你要是在下面見到他們老人家,就和他們說我已經投胎轉世了,過得挺好——不過以你們的福報,大概早就進輪回不知道多少次,肯定不記得我了。”
葉無咎名字上的青苔被擦幹淨了,沈寂然能感覺到自己的埋骨之地就在極近的地方,便不着急找了,他繼續擦着墓碑上其他地方的青苔道:“還有啊,你們把這事丢給我一個人,就撒手不管,坐地升天了,是不是有點不厚道?尤其是你葉無咎,把身體給我做什麼?你自己到千年之後處理這些事不就好了?”
墓碑上的青苔又被擦掉了一塊,露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沈字。
沈寂然的自言自語戛然而止,他舉着袖子停了一會,心裡冒出了一個荒唐卻又能解釋得通的想法。
“葉無咎,”他屈起手指叩了叩墓碑,“你和我是什麼關系?”
當然沒有人會回答他,山坡上的風吹着半人高的荒草,幾乎将他埋在葉無咎的墓碑前。
沈寂然深吸了一口氣,用力擦掉了葉無咎名字旁邊剩下的一點青苔。
然後他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“喂,葉無咎,”他幹巴巴地說,“我為什麼與你合葬了?”
他腰間的白玉佩随着他的動作滑到一邊,潔白的穗子粘上了一點土星。
沒人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