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來的半個月,沈寂然再未出遠門,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家附近的菜市場,期間他零零散散想起了很多事,把自己潇灑的、無拘無束的前半生拼了個七七八八。
沈維父母出差回來,叫沈維回去了一趟,再回到沈寂然這裡時他明顯情緒不大好,沈寂然也沒多說什麼,隻是把收起來的被褥又放回了沙發上。
一天傍晚,沈寂然在廚房煮粥,沈維就癱在客廳的沙發上靜音打遊戲。
沈維問道:“祖宗,往後如何,您是打算等他醒過來再做打算嗎?”
“總要問問他的想法,”沈寂然說,“這個家不是我一個人的。”
沈寂然打遊戲打累了,把手機放到一邊:“那他大概什麼時候會醒啊?”
月光透過幹淨的窗子照在櫥櫃前低着眼的人身上,溫和而甯靜。
沈寂然将淘好的米倒進鍋裡,“誰知道。”
他還能等葉無咎一段時日,一個月,一年。再久就不行了,再久,人間的生死秩序就要亂了。
所以,早點醒來吧,葉無咎。
我們隻有這麼一點時間,不要再讓我等下去。
同一時間,卧室裡,葉無咎忽然一陣心悸。
早在千年前,他就把自己變成了将沈寂然與塵世相連的結,那人越生出離去之意,繩結越緊,越是割着他一身的魂魄與血肉。
而此刻,他遍布裂痕的靈魂好像要再一次被生生撕碎了,可偏偏碎不得,又被強行拉扯着拼湊在一起。
他在這痛不欲生中如此清晰地想,沈寂然要走。
這一點想法如同鋼針,尖利地釘進他心中,将心髒霍然剖開,鮮血淋漓。
他的靈台中,天劫的雷聲猶在耳畔,長風呼嘯,經年的大火席卷着焚燒過每一寸千瘡百孔的靈魂,裂痕灼痛。
他卻不願再步步小心試探地趟過火海了,靈魂橫沖直撞地穿過大火,掙紮着愈合,又被烈焰焚燒得分崩離析。
靈台被火燒成了光影明滅的赤紅一片,火舌舔舐過境,他亦不曾停下。
沈寂然立時察覺到了卧室裡氣息的變化,扔下手裡的東西就往回跑。
“葉無咎?”沈寂然坐到他身邊,握着他的手輕聲喚他。
沈寂然的手剛沖過涼水,冷意未褪,觸碰在葉無咎手上,讓葉無咎與火光糾纏不休的靈魂短暫地清明過來。
靈台内肆虐的氣息漸漸歸于甯靜,靈魂自愈的速度慢下來,灼人心魄的烈火也緩慢地縮回成了不太傷人的火苗。
沈寂然卻沒有放手,他平靜地望着葉無咎,像在等待着什麼。
卧室裡隻開了一盞床頭的小燈,隻夠照亮他們兩個人,其他的所有都被攏在黑暗裡,沈寂然的影子落在葉無咎身上,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錯落的光。
沈維拿着一罐酸奶走到門口,見了屋裡的光景,又放輕腳步離開了。
萬籁俱寂。
方才沈寂然跑得急,廚房的水龍頭可能沒有擰緊,他聽見了水落下的滴答聲。
葉無咎平穩下的氣息再次亂了起來,甚至比之前更加急躁淩亂,原已安靜下的那一簇火苗頃刻燒成了連天大火,将葉無咎的靈魂禁锢其中。
沈寂然扔握着他的手,并不言語,也沒什麼好說的——
我就在這裡。若你受不住靈魂重塑的苦楚,大可以慢慢來,我會一直等你,直到我不再存在于世。若你無論如何都要醒來,我會一直陪你,直到我親眼看見你再次回到人世間。
葉無咎靈台裡的火燒了不知多久,月光也隐去不見,沈寂然仿佛成了一尊泥塑,一動不動地定在葉無咎身邊。
後來,天将破曉,葉無咎的氣息終于再次歸于平靜。
他在沈寂然的目光中睜開眼,第一縷晨光剛好落進屋中,床頭的小燈仍然開着,但那點微弱的亮已隐匿在了白日天光裡。
他們在彼此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。
沈寂然以為等到葉無咎醒來,自己會先調侃或是打趣他幾句,但真見着葉無咎睜開眼,他卻仿佛什麼都忘了。
眼神相觸的瞬間,流年的浪濤悄然褪去,星沉月落,旭日東升,一切細小的聲音都消融在了晨光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