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放在床上的手指蜷了一下又松開,一晚上滴水未進的喉嚨幹澀得發緊,他生疏而緩慢地念出對方的名字:“葉無咎。”
他此前也常和沈維提起葉無咎,說過很多回他的名字,但那些都與此刻不同,他們真的已經分别了太久,久到連名字都生疏了。
葉無咎“嗯”了一聲,聲音卻含糊在嗓子裡。
沈寂然說:“你睡了好久。”
葉無咎回握住他牽了自己一夜的手,深深地看着他,“我很想你。”
我會淌過千年的破碎光陰,破開裹身的烈火,再一次回到你身邊,可否請你留在這世上。
千年的分别與消亡在這一瞬的對視裡縮地成寸,他們仿佛從未分别過,真的隻是睡了一覺,夢醒了,換了人間。
沈寂然有很多話想問,比如千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,自己又做了什麼才招來了天劫;比如他的靈魂為什麼到了葉無咎身體裡;比如葉無咎的靈魂為何虛弱至此。話語湧到了嘴邊,他卻不知先開口說哪一個。
“都在這坐一晚上了,睡一會吧,”葉無咎捏了捏他的手說,“想問什麼睡醒再問,我不走。”
沈寂然的确是困極了,他翻身躺到葉無咎身邊,“好不容易把你養活了,你要是敢走,我就不要你了。”
葉無咎給他蓋好被子,然後把人揉進懷裡:“不走。”
沈寂然推他說:“你别剛醒過來就動手動腳。”
“我沒動手動腳,”葉無咎哭笑不得道,“想什麼呢,太久沒見了,讓我抱一會。”
沈寂然不再推他了,咕哝道:“總想占我便宜。”
葉無咎下巴蹭着沈寂然的發頂,低聲道:“這半個多月好像都是你在占我便宜,還有那天在沈維家,你不是在我懷裡睡的嗎?還用額頭碰我的嘴。”
聽到前半句話沈寂然還能理直氣壯地否認,說自己要給他擦身子,觸碰不可避免,等到後半句話,他就多少有點心虛了,鬼知道他那天為什麼睡着睡着就滾到葉無咎懷裡去了,醒的時候還撞着對方的嘴……
他這一心虛,就沒能及時答話,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,此時答不答都顯得他心裡有鬼,但他若是不出言否認,好像這幾天他的所作所為也是見色起意似的,再說那天在沈維家本來就是意外。
沈寂然解釋也不對不解釋也不對,葉無咎還沒再說什麼,沈寂然先氣着了自己,最後他窩火地推了葉無咎一下——沒推動。
葉無咎沒有将他緊箍,隻是用手臂圈着他,讓他無法離開。
沈寂然得不到自由,一動不動地在葉無咎懷裡生了一會氣,然後轉了個圈,背對着他。
葉無咎卻仿佛絲毫沒察覺到對方的火氣似的,拉着他的腰把人往懷裡攬了攬。
沈寂然一點也沒有變,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小脾氣還是那麼多。
葉無咎低頭輕吻了吻沈寂然的發絲。
心上人在懷,誰又能隻是規規矩矩地抱着?何況才剛久别重逢。
但葉無咎的動作太輕柔,沈寂然忙着裝賭氣,并未察覺。
沈寂然其實不太能明白自己現在對葉無咎的感情——愛意和心動都是太久之前的事情,而今他隻能在夢裡窺見分毫,如果說現在記憶不全的他有多愛葉無咎,那太假了。但他又的的确确不排斥與葉無咎親近,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,如果葉無咎現在想要對他做點什麼,他甚至可能不會拒絕。
但為什麼呢?隻是因為他們曾經在一起過,所以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親近嗎?
還是因為這世上隻剩下這麼一個和彼此有關系的故人?即便是存在了一千多年的老祖宗,也會需要一個可以埋頭的暖和的地方。
沈寂然很少去努力想明白什麼事情,又或者說大多數事情他看着都清清楚楚,偶爾有一些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他也從來不在乎,忽然碰上這麼一個他覺得自己必須想明白的,反倒讓他頭疼。
葉無咎并不知道沈寂然心中所想,隻道沈寂然記憶不完整,有可能對他們兩人的關系一知半解,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做出什麼舉動把人吓壞了,所以隻敢克制地抱着沈寂然,下巴虛碰在他的發絲間。
又過了不知多久,沈寂然忽然翻身,将頭埋進葉無咎懷裡,摟住了他的腰。
沈寂然依舊沒看明白自己的内心,但他看得清自己對葉無咎的思念。他太思念他了,因為太過思念,所以連情趣似的賭氣都顯得誤事。思念讓他抛去了并未記起的記憶,抛去了紛雜思緒,穿越漫長的光陰,和愛人緊緊相擁。
在太過漫長的年歲裡,思念比愛更加深刻。
無論多麼熱烈的愛都不是時時刻刻能夠确切感受到的,尤其是對記憶缺失的沈寂然而言,愛這個字太過籠統,但思念不是,思念就像一場漫長無盡的細雨,每時每刻都有雨滴落在身上,每時每刻都能清晰地感受到,如同漫長的淩遲,又如同某人片刻不肯停的情話。
曉看天色暮看雲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