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笑了笑:“是嗎。”
她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下來,垂首不看他們,沈寂然在寂靜無聲的夜色裡明白了她的沉默……
時候到了。
他們該走了。
沈寂然眨眼時睫毛顫了一下。
這裡的夜晚仍然是那麼安靜,沒有風吹草動的聲響,沒有鳥雀蟲鳴。
什麼都沒有。
他心想,原本應該有什麼呢?
天地間茫茫一片,好像自始至終都不曾有過任何事物。
生死、愛恨、時間、輪回,萬般皆虛無。
他從一片白茫中走來,歸到塵埃裡去,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。
屋裡的油燈還是豆大的一點,小姑娘依然坐在對面,他們中間隔着轉世與生死的鴻溝。
葉無咎不合時宜地靠近沈寂然,握住了他的手。
沈寂然的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,許久都沒有移動。
挺神奇的,葉無咎并未同他說什麼安慰人的話,也沒再有多餘的舉動,這人大概本也不會做這種事,但他就這麼握了握沈寂然的手,于是沈寂然幾乎要漂泊人世外的靈魂就這樣被拉回了紅塵裡。
沈寂然眼裡盛了些笑意,他收緊了被握着的手,目光重新落到女孩身上。
一枕清風夢綠蘿,人間随處是南柯。
“謝謝你們願意陪我,”她說,“但我是個已死之人了,你們不該留在這裡。”
沈寂然道:“我們明早就會離開。”
女孩聞言望向窗子——黑暗消失不見了,窗外一片明亮。
“抱歉,我知道你們隻能住一晚,”她說,“但我想和你們多待幾日,所以加快了我這裡的時間流速。在外面流動的時間裡,你們隻在這裡借宿了一宿而已。”
“快走吧,天已經亮了,等我失去意識,門就打不開了,你們又要等上一天。”
“好,”沈寂然垂眼從葉無咎袖裡扯出一方手帕擦淨了手,“走之前,我還有一首曲子想彈給你聽。”
“這曲子,你聽着或許會覺得熟悉。”
……
葉無咎在琴音響起時便離開到外面等他了。
沈寂然打開房門時,一縷陽光從門縫照進來落在屋内,屋中除了他再無旁人,他逆着光轉過頭,身影被渡上了一圈淺金色的邊,他看向空蕩蕩的房間,輕聲說:“那就有緣再見了。”
祝你下一世,生逢其時。
他走出門去,房門關上的瞬間,整個房屋幻化成了一痕水墨,暈散在了空氣裡。
紛飛的大雪席卷天地,上下一白,呼嘯的風猝不及防地拍了他一臉,他偏頭眯起眼。
“這裡不是東籬山了,是當年的古戰場,”葉無咎牽過沈寂然的手,将他拉到自己身邊,攬緊了他的衣服,“徘徊在此地的元氣太多,我們又是歸魂人,所以被他們的執念拉入了幻象。”
仔細看去,積了厚厚一層的雪地裡埋着的盡是白骨,大雪之下有些肢體都已相互分離,血早就凍僵了,不再流動。
可憐河邊無定骨,猶是春閨夢裡人。
沈寂然移開眼不看,隻望着漫天大雪:“看了一場千年前的雪,不虧。”
一小隊士兵從遠處而來,看着是來清理戰場的,葉無咎和沈寂然對視一眼,迎了上去。
走在最前面的人向後擺了擺手,隊伍停了下來,雪地上留下幾排腳印,“你們是什麼人?”
“無名無姓,“葉無咎上前道,“我們兄弟兩人從小父母雙亡,家也早就打沒了,一路流亡到這裡,如今實在走不下去了。所幸這些年在戰火裡東躲西藏也滾出了一身武藝,想懇請大人權且留下我們做個馬前卒。”
“你們先跟着我們吧,”那人向後甩了下手說,“回去的時候我和校尉通傳一聲。”
沈寂然跟着葉無咎走在隊伍末尾,他還以為要混入軍中少不了要費一番口舌,沒想到這麼容易。
校尉。
他想,這裡大概隻是一處小戰場,交戰雙方的主要兵力都不在這。
歸魂人剛被取締時,正好遇着戰亂,輪回路上都是死在大戰場的人,真正積怨千年的元氣反而聚集在偏僻的小地方。
沈寂然悄悄和走在後面的一個士兵搭話:“你們就不怕我們是敵軍的探子嗎?就讓我們這麼跟着。”
“你不了解我們這裡,”那士兵也低聲說,“我們這裡是不會有探子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