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寂然。”葉無咎忽然開口。
他一身喜服未換,寒風從遠方吹來,他好像一瞬間被打透了。
“不要忘了我。”他的聲音那樣輕,仿佛秋天樹上最後一片飄落的枯葉。
沈寂然回應他的是一個無聲的擁抱。
上山的路很漫長,他一個人走着。
人到最後都喜歡想點什麼,想明月清風,想喧嚣人間,想曾經遇過的每一個人。
他也不例外。
他見過很多很好的人,謝子玄、南宮徹、父母、所有送給他們祝福的人,還有……葉無咎。
他真的,真的很愛葉無咎,特别特别愛,可越是如此,分别時他越不知如何開口。
他早在幾天前就給南宮徹和謝子玄留了話,今日也拜别了父母,他把葉無咎放在了最後,因為他不知道該怎樣和他道别,他在情愛上大概天生缺了根弦,萬事不挂心慣了,唯一挂心的那個人他反倒不知如何應對。
他腳步頓住了。
原來,他放不下他了。
雷聲可怖,他充耳不聞。他轉過頭,向山下看,可山太高,路太遠,他看不見那個人。
回頭萬裡,故人長絕。
他緩緩轉回頭,蕭瑟的風裹挾着寒意吹動他潔白的衣擺。
有來世姻緣為盼,葉無咎應當能好好過完這一世。
往後沉睡的年歲裡,他大概沒有能力去回憶什麼了,無論是四個人在葉無咎家裡曬太陽昏昏欲睡,又或是打趣玩鬧、附庸風雅的日子。
說不遺憾是不可能的,這一生太短,他又活得太恣意,他哪裡舍得走。
隻是想一想,就覺得有些孤單。
他走到山頂了。
一道耀眼的白光劃過黑暗,照徹天地,天雷呼嘯着砸向山巅上的人。
“沈寂然!!!”他聽見那人在山腳喊他。
接着,一股極大的力量忽然将他向後拉去,近在咫尺的雷聲瞬間聽不到了,眼前白茫一片。
再睜開眼,他分明站在山腳下,雷聲震耳,卻不像方才那樣如在耳畔。
怎麼回事?
他微微一動,卻見自己身上穿着鮮紅的喜服——卻不是他的嫁衣。
他心髒提起一點,而後重重落了下去,像是一腳踩空,墜入了山崖裡。
他猛地擡起頭,剛好看到天雷轟然砸下,于是除了刺目的光,他什麼也看不見了。
他蓦然癱坐在地。
南宮徹好像蹲下來和他說了什麼,但雷聲太大,他聽不清。
有人在叫他,喚的卻是葉無咎的名字。
淚水從臉頰上滑過,無聲無息地落在鮮紅的喜服上。
所有人都以為天罰之下的人是沈寂然,隻有他知道,隆隆雷聲裡埋葬的是他的愛人。
“不要忘了我。”
葉無咎最後的話語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。
他明白葉無咎這句話的意思了。
——
你要一直記着我,記着我們會再相逢,所以哪怕我不在了,你也是有牽絆的。
你要好好活在這世上。
沈寂然手指怼着疊在上面的木偶說:“真不想再娶我一次啊?”
葉無咎将長短腿的木偶放到一邊,“等回去,補一場洞房花燭就夠了。”
沈寂然終于抓住了機會,立即道:“成日色迷心竅。”
葉無咎也不否認,繼續去拿下一塊木頭——
卻拿了個空。
天地萬物仿佛融化了,雲與天融化成了藍白色的絲線,一縷一縷地流淌下來,草木消融,一切都失去了固有的形态,流轉成了一片。
葉無咎在變故發生的瞬間就丢下手裡的東西,攥住了沈寂然的手腕。
下一刻,地面裂開了,支離破碎的縫隙坍塌成為深淵,他們猝不及防地向下墜去。
沈寂然睜眼看着世間萬象向遠方奔湧,廢墟殘骸、草木蟲魚、天地山川與日月星辰都成了散着不同光暈的碎片,在一片虛無中抹出了幾道瑰麗的影子。
他還未及感慨這片刻的絢麗,就被葉無咎拉到了懷裡。
于是他什麼也看不到了,視線都被那人擋住,耳邊也沒有呼嘯的風聲,因為風也融化在了虛空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