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寂然安靜地枕着夜色。
他原本是打算等一切解決之後,和葉無咎一同離開的。
他想着,往複人間一千載,能與一人共歸去,也算是不枉此生。
但現在他知道自己身體裡住着不計其數的厲鬼,他便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
歸魂人也是人,身無長處,隻有比常人堅固一些的魂魄,他隻能用這個。
可魂魄留在世上鎖着厲鬼,他便永不能轉世。
其實不能轉世也沒什麼,雖說大多數時候天道很公平,但天底下那麼多人那麼多是非,總會有纰漏,也總要有解法,就像歸魂人的消失,就像他的母親被困陰陽之間。
他無法轉世也隻是一個纰漏而已,在茫茫人世間微不足道。
微不足道。
他往葉無咎懷裡縮了縮。
葉無咎呼吸平緩,好像已經睡着了,但感受到他的動作,又将他摟得更緊。
沈寂然盯着葉無咎睡衣上的一處光點,茫然地想:但是葉無咎怎麼辦呢?
若是葉無咎知道,他該會有多難過?
所以,一定,一定不能讓他知道。
他們可以好好過完這輩子,最後一起離開,他隻是魂魄無法轉世而已,對他們這一生并沒有影響,隻要不告訴葉無咎,不讓他憂心,葉無咎會高高興興地走完這一生,然後輪回轉世。
一切都很好,很完美。
沈寂然緩緩眨了下眼睛。
但為什麼他還是會覺得歉疚呢?
因為往後就無法相遇了嗎?
但就算相遇了也未必會記得,而且……想那麼遠做什麼呢?
沈寂然覺得自己當真是太閑了,居然開始悲秋傷春了,于是閉上眼,一頭紮進葉無咎的睡衣裡,清空了紛雜思緒。
葉無咎并沒有睡,他垂眼看着懷裡的人。
今天在那位老人家中,沈寂然和她在屋中說話的時候,他并沒有真的走遠。
他不是一個會聽别人牆角的人,但沈寂然有什麼事都喜歡自己擔,再加上有千年前的前車之鑒,他在沈寂然這裡沒辦法當什麼正人君子。
于是他站在門口,将兩人的對話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聽在了耳中。
葉無咎将下巴輕輕擱在沈寂然頭頂。
紙上寫的是什麼,你為何不肯告訴我呢。
這一晚,兩人各懷心思,互不知曉。
天将破曉時,沈寂然又做夢了,這一次不是什麼回憶,也不是什麼愛人入夢,他站在一片黑暗中,厲鬼環繞,不斷地撕咬着他。
他是被疼醒的。
醒來時葉無咎正撐在他旁邊叫他。
“怎麼了?”葉無咎把他扶起來問,“魇住了?”
沈寂然渾身上下都疼得要命,像是被人綁進麻袋裡,而後狠狠地拳打腳踢了一頓,從頭到腳就連頭發絲都有餘痛。
他勉強調整出一個若無其事的表情道:“沒事,做了一個噩夢,現在醒過來了。”
葉無咎:“你——”
他昨晚趁着換衣服翻過沈寂然的衣服口袋,裡面并沒有老人給的字條,他以為是太倉促沒有摸到,早上起來他又去翻找了一次,發現的的确确是沒有的。
沈寂然:“什麼?”
“你真的沒事?夢到什麼了?”葉無咎覺得他臉色不太對,但說是做了噩夢,倒也說得過去。
“沒事,放心,”沈寂然掐了一把葉無咎的臉說,“夢着你不理我了,怎麼叫你你都不理我,還趕我走——我知道夢都是假的,好了,快起來吧。”
葉無咎下了床,狀似無意道:“今天怎麼不賴床?”
“都做噩夢了還賴什麼床,”沈寂然打了個哈欠,他伸了伸胳膊腿,疼痛感已經消失很多了,“今早吃什麼?”
“我買了包子。”葉無咎說。
沈寂然穿上拖鞋,踢踢踏踏地下了床:“怎麼又是包子。”
“你想吃什麼?”葉無咎問,“我明天給你買回來。”
沈寂然毫不客氣地點餐道:“我想吃麻辣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