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寂然上了車就閉上眼睛,不再和葉無咎有任何言語或是眼神上的交流。
塵世間的車水馬龍向遠方疾馳而去,來去匆匆的行人們都是在為着什麼奔波,誰都不曾因誰駐足。
沈寂然想,無論葉無咎同他說什麼,他都不會告訴葉無咎的,他甯願和葉無咎大吵一架,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口。吵架隻是一陣,最多幾天也就過去了,但若是和葉無咎說了實話,那葉無咎一輩子都不會好過。
因此回到家中時,沈寂然并沒像葉無咎說的那樣随便編個理由去敷衍,他不想騙葉無咎,而且說一些兩人都聽得出來的假話實在無趣。
天色尚早,連晚飯的時間都沒有到,沈寂然卻早早洗漱完,上了床。
不知道葉無咎正在客廳裡做什麼,他也懶得去想,被子一蓋就合眼睡了過去。
卧室裡窗簾緊閉,隔絕了最後一點夕陽的餘晖,黑暗萦繞在這方窄小的天地,蔓延到房間中央的人身上。
“不得善終!”
忽然炸響的聲音劃破黑暗,帶着回響,沉悶地将他砸入極夜。
他不斷地向下墜着,又或者說,是向下陷着。
黑暗中仿佛生出了無數絲線,拉扯着将他拽下去,他覺得自己像一片被沉重的石頭壓着的紙,很重,邊緣與四角卻向上翹起。
他想掙動,可力氣隻是緩慢地在他的骨骼間流淌,無法聚攏,亦無法使出,他隻能任憑群鬼在耳邊嘈雜。
“不得往生!”
“你的靈魂會在無窮無盡的折磨中泯滅!”
“沈寂然!你會被萬鬼撕咬緻死!”
厲鬼的詛咒聲越來越大,伴随着不知哪裡的鐘響,久久回蕩着,吵得他頭暈目眩。
是在做夢嗎?他終于凝聚起一點力量,緩緩向虛空中伸出手去。有什麼東西倏地從他上方蹿過,在他手腕處劃出一道血痕。
好疼。
他連忙收回手。
“你會永永遠遠不得安甯——”尖銳的呼号從他耳畔刮過,刺得他耳膜生疼。
這是哪裡?
太吵了。
“吵?都和我們在一起呆了幾百年了,現在嫌吵了?”
“不得好死!!!”男女莫辨的聲音再次從遠方呼嘯着沖向另一邊的遠方。
……什麼呆了幾百年?
“又做夢了吧,怎麼?夢見自己又回到人間了?”
……什麼……夢?
“别戳穿人家啊,人家在夢裡見着小情人了,還在回味呢哈哈哈哈——”
什麼幾百年?它們在說什麼?這是哪裡?
什麼夢?他不是醒來了嗎?還見到了葉無咎,見到了母親……
“诶呀呀,還見到媽媽了呀?小寶寶想媽媽喽——”
沈寂然渾身一僵,他們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?
“這是你的靈台,我們當然知道你在想什麼——诶呦誰打我,要死啊?”
“你告訴他幹什麼,慌慌張張的多有意思?”
這是他的靈台?
此地黑霧缭繞,與鬼域無異,這是他的靈台?
厲鬼咿咿呀呀地嘲弄着他。
他的身體和靈魂好像在飛速下落的過程中分開了,身體仍在墜落,靈魂卻被禁锢在空中,停滞不動。
“不得善終!”
剛入此間時聽聞的聲音再次響起,又重又狠厲,如同滿懷惡意的詛咒。
“不得善終!”
“不得善終!”
音調一句高過一句,速度一句快過一句,一切聲音都被其遮蓋。他的心跳不自覺跟着加快了,像是抵着喉嚨鼓動,難以喘息。
撞鐘聲成了模糊的背景音,在他耳中嗡嗡作響。
别念了,别響了,快停下來……
“停下來!”他喊出了聲。
話音落下的同時,他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一切聲音都消失了,黑霧流轉不動,他停在一片虛空中。
“小寂然,小寂然?”
呼喚聲隔着濃重的霧,含糊不清。
“沈寂然!醒醒!”
睡在叫他?
他的思維好像鏽住了,無法去思考任何事情。
他仿佛融化在黑暗裡,霧氣穿過他的肌膚,紮進他的骨頭裡,疼得他想要大聲喊叫——可他喊不出聲音。
好累。
萬般苦楚似乎都在這一刻落到了他一個人身上,他終于不堪重負地合上早已沉重不堪的眼皮,靈魂慢慢飄向遠方。
于是黑暗如潮水般褪去了,他站在熟悉的院子裡,向四周張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