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铛——”
一聲鐘響,萬古如長夜。
下一刻,沈寂然一腳踏進虛空中,入目一片純白。
他聽到有嘶啞破碎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唱着曲,時遠時近。
“走江邊,滿腔憤恨向誰言。老淚風吹面,孤城一片,望救目穿。使盡殘兵血戰,跳出重圍,故國苦戀——”
他向前邁了一步,發現自己的裝束已經變了,不再是一身現代的服飾。風輕輕吹動他的衣擺,他身着紅袍,赤着腳,腳腕上系着一條紅線,站在茫茫雪地中。
四下皆白,他一時不知該向何處邁步。
戲曲聲漸漸低下去,又有熟悉的琴音伴随着空靈的念誦聲響起。
“既知身是夢,一任事如塵……”
是誰在唱?
他擡起腳,向聲音飄來的地方走去。
雪原好似沒有盡頭,琴音模糊不清,漸漸融化在雪中。他忍不住快速奔跑而去,足腕的紅線不斷在雪地間閃動着。
是誰在念誦?
是誰在彈曲?
是誰在——
一陣風吹過,裹着霜雪,打着旋撲過來,他不由得閉了下眼,擡手擋住。漫天的風雪裡,他好像聽到了撲簌簌的輕響,像有無數紙張紛紛揚揚飄落。
再睜開眼,目之所及并無不同,仍舊是潔白一片,他停頓了須臾便要繼續向前走,卻感覺自己好像踩在了許多薄薄的東西上。
不是雪。
他低下頭。
是紙錢。
漫天紙錢如雪,鋪散在地上,他猛地轉過頭,想看一眼來時路。
可哪裡還有雪原呢?遍地是引路的白色紙錢,有風在地上翻起褶皺,卻是找不清來路,望不見歸途。
他腦海中一陣嗡鳴,軀殼裡的魂魄好像也失散在這方天地中。
歸魂人,送魂歸,不知己身何時歸?
琴音停了,念誦聲停了,沈寂然茫然地站在原地,揚起的紙錢擦過紅色的衣袍。
這到底是哪裡?
他以為歸墟之地可以讓他想起全部的記憶,可為何他會來到這裡?
“唉——”
他聽着了一聲嗟歎。
于是滿地的紙錢粉碎成為齑粉,又紛紛揚揚地變作一場雪。
“今晚就不聽戲了吧。”南宮徹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,驚得他立時回頭。
身後是舊時的市井街巷,酒肆茶樓立在街道兩側,他赫然站在了熟悉的路上,入目皆是故人。
南宮徹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,後退半步道:“你忽然轉過來看我做什麼?”
沈寂然:“……沒什麼。”
剛才,他們一直在這條街上嗎?
總感覺……好像忘記了什麼。
“怎麼了?”葉無咎察覺他神色有異,詢問道。
現世還未到秋日,此間卻已是隆冬。
一陣寒風吹過,寒涼刺骨,沈寂然攏緊了身上的白鬥篷:“我們這是要去哪?”
“子玄家的鋪子有人鬧事,我們一道去看看。”葉無咎說,“方才那小厮來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嗎?”
“哦,恍惚了一下,有點走神。”沈寂然說完這句話,便也想起了之前的事。
是了,前陣子謝子玄父親離世,許多擔子理所當然地落到了謝子玄身上,要籌備喪事,要接手的生意,還有想要趁虛而入的同行,試圖分一杯羹的旁親……總之是亂七八糟一大堆,足夠把人忙暈,他們這些做朋友的自然要來幫幫忙。
剛剛他們正在謝子玄家裡議事,謝家手下一家商鋪的掌櫃派人找來,說店裡有人生事,他們就過來了。
天又落雪,雪花挂在鬥篷潔白的毛領上,和柔軟的絨毛混作一團,難以分辨。
沈寂然繼續和三人一起走在通往商鋪的路上,方才那一瞬間的恍然,他隻當自己是前一晚覺睡少了,有點神志不清。
近些日子太亂了,上面的那位想聯合别的國家去滅另一國,然而事成之後對方卻翻臉不認人,沒打夠興緻,一路打到了他們這裡來。于是人間亂,陰間也亂——
活着的人怕見不着明天的太陽,身邊又頻繁有人出事,就連遠方的皇城也沒傳來什麼好消息,滿城人心惶惶。
死在戰亂裡的人有一多半沒走成,因為歸魂人的能力弱了,輪回路剛變了機制還不大好用,這些不人不鬼的便擠在陰司門口亂成了一鍋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