慶王府冬暖閣内。顧清禾倚在雕花拔步床上,望着窗外漸沉的暮色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的雙鶴紋。從永平侯府歸來的一路,她總覺得胸口發悶,原以為是晨起太早勞累所緻,卻不想用過午膳後頭暈得厲害,竟在映雪攙扶時險些栽倒。
“王妃可是哪裡不舒服?”陳嬷嬷端着參茶進來,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色上,語氣裡藏着擔憂。自她出閣起,陳嬷嬷便從侯府陪嫁過來,看着她長大的老人,比旁人更懂她的脾性。
顧清禾勉強笑了笑:“許是今日車馬勞頓,歇會兒便好。”話雖如此,心裡卻泛起異樣的漣漪——自歸甯前夜起,她便總覺乏力,晨間對鏡梳妝時,竟發現乳暈顔色深了些。這些細微變化,讓她想起待字閨中時,曾見嫂嫂們有孕時的模樣。
酉初刻,畫屏捧着銅盆進來,水溫剛巧适宜。顧清禾剛俯下身,胃裡突然翻湧,扶着盆沿幹嘔起來。陳嬷嬷臉色驟變,連忙扶住她顫抖的肩:“快請陳太醫!”聲音裡帶着少見的慌亂。
雕花屏風外,映雪早已飛奔着去請醫正,硯秋則忙着更換清水,聽琴跪在床前輕拍她後背:“王妃可是着了涼?中午在侯府用的莼菜羹,莫不是食材不新鮮?”
顧清禾擺手,盯着銅盆裡的清水出神。孕吐來得突然,卻讓她心跳如鼓——算算末次葵水,距今已有四十餘日,而慶王離京前那夜,紅燭映着他鬓角的汗,低聲說“慢些”的模樣,忽然清晰如昨。
陳太醫來得極快,青布棉袍上還沾着藥香。行過禮後,他取出絲絹墊腕,指尖剛搭上顧清禾脈搏,陳嬷嬷便忍不住追問:“太醫快瞧瞧,我家王妃是不是……”話到嘴邊又咽下,目光灼灼地盯着他。
脈象沉穩中帶着滑疾,陳太醫眼中閃過喜色:“恭喜王妃,賀喜陳嬷嬷,這是喜脈。”他收回手,從藥箱中取出安胎藥方,“已有月餘,胎像穩固,隻是頭三月需靜卧,忌生冷油膩,更要心平氣和。”
屋内霎時靜了。顧清禾隻覺耳中嗡鳴,望着陳太醫嘴皮子開合,卻聽不清後續醫囑。直到陳嬷嬷接過藥方時手一抖,藥方邊緣掃過她膝頭,才忽然回過神來——她要做母親了。
“真的?”她抓住陳嬷嬷的手,指尖冰涼,“您聽見了嗎?是喜脈……”話未說完,眼眶已紅。陳嬷嬷連連點頭,眼角也泛着淚光:“聽見了,咱們王妃有身孕了,這可是慶王府的嫡長子。”
映雪早已泣不成聲,硯秋忙着給陳太醫塞謝禮,畫屏則紅着眼眶去暖閣取金絲蜜棗——這是顧清禾孕前最愛吃的零嘴。顧清禾摸着小腹,那裡還平平坦坦,卻仿佛有顆小種子,在她與朱翊甯的骨血裡悄然生根。
“速派人去侯府報喜。”陳嬷嬷到底老成,擦了擦眼角便開始吩咐,“再着人去遼東給王爺送信,就說……”她頓了頓,望着顧清禾發亮的眼睛,“就說王妃身子安好,盼他早日歸京。”
顧清禾搖頭:“先别告訴父親母親,等王爺回來再說。”她知道侯府規矩,有孕三月方敢外傳,何況朱翊甯此刻在遼東監軍,處理軍屯事務,若因喜訊分神,反添牽挂。
是夜,冬暖閣燭火通明。顧清禾倚在床頭,看着陳嬷嬷将安胎藥濾了又濾,忽然想起白日在侯府,禮哥兒趴在她膝頭聽故事的模樣。孩子的小手掌在她腹上拍了拍,奶聲奶氣問:“姑姑肚裡有小娃娃嗎?”當時隻當是童言,不想竟成了真。
“王妃,該用藥了。”聽琴端着青瓷碗過來,碗底墊着繡着蓮蓬的帕子——取“連生貴子”的好意頭。顧清禾剛喝了兩口,忽然聽見窗外傳來馬蹄聲,竟是慶王府的快馬從遼東回來了。
“這麼快?”陳嬷嬷接過空碗,望着硯秋匆匆送來的信箋,“怕是王爺算着歸期,早幾日便遣了信使。”
信箋上是朱翊甯的字迹,比平日潦草幾分:“遼東軍屯已妥,歸途或遲。見字如面,代問侯府雙親安好。”顧清禾摸着信末未幹的墨漬,忽然輕笑——他總說“見字如面”,卻不知此刻她多想當面告訴他,他們有了孩子。
三日後,永平侯府。顧钰安握着女兒的手,望着她微凸的小腹,素來嚴肅的臉上竟有了裂紋般的笑意:“也好,也好。”吳氏體更是紅了眼眶,從妝匣裡取出塊羊脂玉佩:“這是你外祖當年給我的,說能保母子平安。”
顧之階翻着《皇明醫案》,特意挑出安胎藥方遞給陳嬷嬷;顧之昀則摸着腰間的繡春刀,嚷嚷着要去遼東給妹夫報喜,被大嫂笑着攔下:“你妹夫辦差辛苦,此刻去添亂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