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清禾注意到朱翊甯聞言輕輕蹙眉,卻并未接話,隻默默替她添了盞茶。窗外傳來銀杏送燕窩的腳步聲,徐明薇冷笑一聲:“年側妃進門才三月,便要協理管家,你四哥倒像是被灌了迷魂湯——”
“四哥自有四哥的考量。”朱翊甯忽然開口,聲音依舊清潤,卻多了幾分沉穩,“年家鎮守大同,邊陲重鎮馬虎不得,四哥禮遇側妃,原是為着家國大義。”他說話時,指尖輕輕叩了叩石桌,動作優雅如撫琴,“隻是内宅之事,到底該以嫡庶為綱,四嫂不必過于介懷。”
顧清禾望着他被燈火映得發亮的眉骨,忽然明白他為何總愛捧着書卷——那些經史子集裡,藏着比刀劍更鋒利的智慧。他雖溫潤如美玉,卻并非不知權謀,隻是更願意用君子之道化解紛争。
回程的馬車上,朱翊甯展開《東京夢華錄》,輕聲念起裡頭關于元宵燈市的記載,聲線如清泉漫過鵝卵石,聽得顧清禾漸漸犯困。他覺察到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上,便放輕了聲音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她腕間的翡翠镯,像是在安撫一隻沉睡的蝶。
“年側妃的事,你可是早就知道?”顧清禾忽然開口,聲音裡帶着幾分慵懶。朱翊甯輕笑一聲,合上書卷:“男人寵妾,無外乎兩種緣由:要麼是圖色,要麼是圖勢。四哥與年家,顯然是後者。”他轉頭望着車窗外的燈火,目光溫柔卻清明,“隻是苦了四嫂,明明該是掌燈人,卻要在陰影裡看着别人撥弄燈芯。”
顧清禾望着他被燈籠映紅的側臉,忽然想起嫁給他的第一日,他在洞房裡親手替她卸去钗環,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整理一幅傳世畫卷。那時她便知道,這個看似溫潤的男子,心中自有一把丈量天地的尺,何時該進,何時該退,何時該用溫柔裹住鋒芒,何時該用鋒芒守護溫柔。
亥初時分,慶王府的角門打開,朱翊甯親自抱着她下了馬車,腳步輕得像是怕驚醒了滿地月光。映雪捧着湯婆子迎上來,他擺擺手:“王妃累了,雪梨湯溫在小廚房即可,讓她先歇會兒。”說着便抱着她往寝殿走,袖間的松針香混着墨香,漸漸織成一張溫暖的網。
這一晚,顧清禾枕在他臂彎裡,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,忽然覺得這深宅大院裡的風花雪月,終究比不上眼前人的一聲輕笑、一次蹙眉。他溫文爾雅的表象下,藏着比鋼鐵更堅韌的擔當,就像他總愛說的那句話:“君子如玉,雖柔卻剛,可護一人,可守一城。”
窗外的月光漫過雕花窗棂,在帳子上投下他的影子,那影子時而像執卷的書生,時而像握劍的将軍,最終都化作枕邊人的溫柔模樣。顧清禾忽然明白,所謂恩愛,從來不是烈火烹油的熾熱,而是像他這樣,用溫文爾雅的姿态,把歲月熬成一碗最醇的茶,讓她在每個寒夜裡,都能捧着掌心的溫暖,笑看深宅裡的雲卷雲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