縣廨門口,令狐朝靠在石獅子後面,思索了半天見到宋準應該如何開口,手裡的紙和記簿被卷起來又展開,最後擡頭歎了口氣,邁着沉重的步子進了宋準住的院子。
“宋縣尉?”令狐朝試探性地叫了一聲,無人應答,便又叫了幾聲,過了好一會兒,來了個衙役說:“宋縣尉在後院架閣庫寫案宗,去後院找他吧。”
“哦,多謝了。”令狐朝向那衙役行了一禮,那衙役卻直接扭頭走了,看着衙役離開的背影,令狐朝自嘲地笑笑,轉身往後院去。
架閣庫的門開着,能看見宋準在正對門的書案前寫文書,令狐朝深吸一口氣,在門口叫了聲:“宋縣尉?”
宋準擡頭,看見了門口站着的令狐朝,愣了半晌,道:“你怎麼來了?”
令狐朝進門,把記簿和譯出的密信放在了他面前,又從袖中拿出了那兩本密碼本放下,說:“密信我讓柳晏譯出來了,應該能幫到你,記簿裡有密信裡的契丹文字和漢文的對照,你…你自己翻着看吧,我就先走了。”
氣氛尴尬。
宋準拿起譯好的密信掃了一眼,叫住了已經轉身走到門口的令狐朝:“令狐兄不多留一會兒了嗎?”
令狐朝回頭,對上了宋準一潭死水一樣的眼睛,他說:“我隻能對你說抱歉,我确實做了那些,并沒有什麼好抵賴的。你…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,把我送去州府以死謝罪也好,我都認。”
說完他站在原地,像是在等待着宋準的裁決,日頭開始西斜,正照在他腳邊的地上,光線裡翻飛的灰塵在他身邊遊動着,讓人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表情。
“令狐兄,我并不想讓你以死謝罪。”宋準放下筆,慢慢地走到他面前,“我知道你的過去有多身不由己,我不怪你。”
令狐朝張了張嘴,沒說出話來,兩行淚卻順着臉頰淌下,滴落在地。他慌忙擡手去擦,回頭避開宋準的視線,宋準拿出塊帕子遞給他道:“令狐兄,我真的不怪你。”
他接過宋準的帕子,苦笑着說:“是我不好,你怪我我也認。”
話音落,房梁上倒挂下來一個人,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喲,演苦情戲呢,是《精忠旗》啊還是《白兔記》啊?”
宋準向聲音來源看去,又是柳晏,他穿着一身绯色的長衫,發間墜了白玉珠,戴着一支雀翎金簪,臉上施了些妝,整個人像個開屏的孔雀。
“擅闖架閣庫要地,柳公子是來尋死的嗎?”宋準沉聲問道。
柳晏向上一翻,跳下房梁,落地依舊無半點聲音,站起了身說:“我是來告訴你們,吟蘭苑現在是我的産業了,這月初九,有大人物要來,想要什麼消息,我可以留意。”
“你會這麼好心?”令狐朝皺眉問道。
柳晏歎了口氣:“唉,我說,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相信我?這樣吧,我立個字據,立個字據總行吧?”
“你們…要不去别處吵吧。”宋準退後幾步道,“柳公子好意我心領了,若有消息煩請讓令狐兄告知我就是,隻是不要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梁上了,多謝你。”
柳晏輕輕一躍,又跳到了房梁上坐下,倒挂下來輕聲說:“我的身份見不得光,要進出這些地方隻能這樣,宋縣尉若不喜歡,那我隻好把消息都自己攥着喽。”
“你有什麼消息必須要在房梁上才能說?”令狐朝走上前捂住了柳晏的口鼻,在他掙紮的時候将他拖了下來。
宋準歎口氣搖搖頭,不再理會那兩個人,走回桌前繼續寫完剩下的一點案宗,整理完歸檔,拿起了令狐朝拿來的密信和密碼本細細查看。
許是謄寫的信是從中間随便拿的,上面寫的交易時間早已經過去月餘,交易地點是吟蘭苑,并不令人意外。
看到這裡,宋準忽然想起來一件事,擡頭看向被令狐朝死死摁在地上的柳晏道:“柳公子,幾日前我房中的字條是你送的嗎?”
“什麼字條?我不知道啊。”柳晏話音落,令狐朝就在他後腦上拍了一巴掌:“裝傻是吧?”
“是是是!是我送的!”柳晏的臉在地上蹭了不少灰塵,手被令狐朝制在背後動彈不得,說出的話也含糊,“好晦言,能不能先把我放開,我不上房梁還不行嗎?啊啊啊我的臉!嗚嗚嗚疼!疼!”
宋準走到他身邊蹲下,壓低聲音問:“你說的是不要相信誰。”
“黃寅。”柳晏不再掙紮,聽天由命似的側臉貼地,衣領在這樣的動作下散開了些,露出了一條可怖的疤痕,蜿蜒曲折,繞在頸上一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