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已燃盡,老妪看看宋準和令狐朝,說:“香囊上所繡的桃花是桃花源的象征,每位香客來,我都會贈予她們,若有見到找不到家的孩子,就幫幫他們。”
宋準低頭看了看那香囊,點點頭說:“好,多謝您。”
令狐朝在一側也點頭示意,與老妪告别後,二人匆忙趕下山,此時已近黃昏,不知能不能在織坊下工前趕回城裡。
一路上快馬加鞭,令狐朝身量輕,若不是坐在前面,都要被馬颠飛了出去,最後好歹是在戌時前到了城門口,城中不能騎快馬,便隻能讓馬走着,走了一刻多時,才終于到了染坊巷。
這會兒正是下工的時候,已經與柳晏說好在巷口石橋處見,卻遲遲不見他的身影。
“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?”宋準十分擔心,說着就要往織坊去,被令狐朝一把拽住了,他指指遠處漆黑的巷子裡,那裡有一個影子慢慢向他們這邊來了,走出了黑巷子,正是柳晏。
柳晏也瞧見他們了,快走了幾步趕過來,拉上他們就走,不發一語,直到一路走到了吟蘭苑後街,打開角門将他們二人推了進去,才如釋重負一般長舒一口氣。
“到底怎麼了稚言,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。”令狐朝十分疑惑地問他,擡手探到他的脈,說,“哪兒不舒服嗎?也沒有啊。”
柳晏像是渾身卸了力似的,擺了擺手,說:“累死我了,幹一天活。”
“打聽到什麼了嗎?”宋準問。
“先回去,讓我躺下再說,腰都要斷了。”柳晏捶着背快步往前走,一進他自己的房間,就一頭撲倒在被子裡,随手将發髻散開,解下了頸間的絲帶。
宋準和令狐朝緊随其後進屋,關上門坐在了窗邊的矮塌上,柳晏趴了一會兒,翻身坐起說:“那些姐姐人都挺好的,我沒看見什麼不對勁的人,但她們似乎都對坊主一無所知呢。”
“怎麼個一無所知,是男是女長什麼模樣也不知?”宋準問道。
柳晏說:“噢,那倒是知道。坊主也是個女子,個頭不高,相貌平平,但卻是個踏實手巧又好心的人。”
“能畫出來嗎?”令狐朝說着就從懷裡掏出記簿和筆來,走到榻邊遞給他,“把你今天見到的織坊裡的人都畫下來。”
“把我當驢使啊?又是卧底又是畫像,你的工錢也不見分我一文。”柳晏嘴上埋怨着,卻也接過記簿來畫着那些女工的模樣,不多時,七八名女子的樣貌躍然紙上,栩栩如生。
他還在每張畫像下寫了她們的名字,圓圓臉大眼睛的叫夏蓮,丹鳳眼高鼻梁的叫宜男,厚嘴唇的叫淑娘,鵝蛋臉的叫臘梅,還有幾個都像李三娘一般按家中排行稱名,喚作二娘,五妹,幺妹。
宋準翻了翻那些畫像道:“這案若破了,我這月的俸祿分一半給你。”
“宋縣尉此話當真?”柳晏一挑眉,換姿勢跪坐在榻上湊近他們二人,聞了聞這個,又聞了聞那個,搖搖頭說,“一個從八品小縣尉,一個雜役小仵作,身上一絲銅臭味都沒有,你們倆的月俸加起來可能都沒我唱兩天曲兒拿的賞錢多。嗯,還是算啦,看在晦言的份兒上,我願意給你們白幹活兒。”
柳晏說的雖不大好聽,但也确實是實話,宋準的月俸不過十二貫,令狐朝在衙門裡屬于雜役,每月也就兩三貫,加上每次的公使錢,也就剛夠溫飽,若不是從前師父留給他一些财産,在臨安縣裡生活都困難,而柳晏唱首曲子就三四百文,還不算那些達官貴人另給的打賞,自然說得出這番話。
“柳老闆真是好生闊氣,不知今日做工掙得幾錢?”令狐朝伸手摁住了他的腦袋,把他摁回了榻上跪好。
柳晏解下了後腰的錢袋,解開倒在榻上說:“喏,就這些。”
一百多個銅錢。
“旁的女工一日所得幾何?”令狐朝問。
“都是二百多文,做的又好又快的可得三百文。”
宋準想到那個李三娘,便又問他:“李三娘呢?”
“她就是能得三百文的那個,你們不知道,李三娘一日能織得五匹錦,我都懷疑她和其他人用的是不是同一種織機。”柳晏說起李三娘,像是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,開始滔滔不絕,“她家裡兩個女兒兩個兒子,大女兒許給了城北賣豆腐的,明年就出閣了,二女兒在做繡娘,大兒子在學堂念書等着考秀才,小兒子還是個小屁孩兒。”
說到這兒,柳晏停頓了一下,看着他們二人說:“但是,李三娘家的日子還是過得很緊張,仿佛是她男人不怎麼務正業,養家糊口全靠李三娘在織坊織布,她男人還時常問她要錢,簡直太不是人了,要我說,還不如帶着孩子跑了算了。”
宋準搖了搖頭說:“不行的,律法不允許女子向丈夫提出和離,若她真的直接跑了,被人罵不守婦道都是輕的,可能還會被控背夫逃亡,要徒兩年。除非構成了義絕,由官府直接判離,否則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