緊閉着的門外傳來隐隐約約的悠揚樂聲,屋内靜若寒蟬,三人面面相觑,一時竟都沒有說出話來,又安靜了許久,柳晏才緩緩開口。
“我原以為這樓裡的生意挺幹淨的……”
令狐朝翻了個白眼兒,歪頭看着他的臉說:“柳老闆,您這兒可是青樓啊,姑娘們全都賣藝不賣身嗎?”
柳晏瞪着眼睛争辯:“那當然了,這兒是雅樓,不是市井瓦舍,幹幹淨淨的生意,都是賣藝過活的,賣身是擡不了價的,誰知道老鸨敢這樣搞啊?”
“你之前在這兒兩個月,從來沒聽過有姑娘在賣身嗎?”令狐朝又問。
“自然沒有了,連我都是唱曲兒掙錢的,那些文人雅士,都自诩清高風流,要留風骨在人間呢。再說了,一人就兩三貫的花茶費還想做這種生意,做夢呢?你看着那些姑娘個個年輕漂亮,你怎麼忍心讓她們陪那些老男人睡覺?掉錢眼兒裡了掙錢也不是這樣掙的。”
柳晏氣得說了一大連串,嘴皮子上下翻飛快得有幾句宋準都沒聽清楚,說完這些,他從榻上下來,拉着令狐朝走到門外,對着中間的天井用女聲高聲喊了一句:“姑娘們!都出來一下!”
陸陸續續地,有不少姑娘都從欄杆上探出頭來瞧,有些手上還抱着琵琶胡琴,拿着手鼓,都七嘴八舌地問:“怎麼了小蠻姐姐?”
“你們都在幹什麼呢?”
“唱曲兒呀。”“跳舞呢。”
“對賦呀姐姐,秦公子今日作了首極好的詞……姐妹們都來瞧瞧。”
那個說在對賦的姑娘話音落,和她在同一層的姑娘們都湊過去看那首詞,發出連連贊歎,有個穿長衫戴東坡巾的男子在邊兒上十分得意,臉上還染了些紅暈。
“好了,都回去吧。”柳晏說完,看着姑娘們都散了,才又拽着令狐朝進了屋,露出一副“我就跟你說了你還不信”的表情看着他。
令狐朝笑了笑,說:“好了好了,是我錯怪了,那既然這樣,老鸨是不是有别的地方做這些生意?畢竟,總不能在野地裡吧。”
宋準這時拿着那些賬簿走到他們身邊,翻開其中一頁說:“不錯,這上面寫得挺清楚的,雛伎都是在三槐堂買的,交易地點也是在三槐堂。”
“什麼?”柳晏很是震驚,拿過那賬簿看了又看,問,“你是怎麼看出來的?”
宋準很是平常地說:“這就是從前的士族做密賬所用的方法,幼時母親管家中賬目,教過我一些皮毛,你若想學的話,我教給你也無不可。”
說完他又拿出剩下的幾本,一一指給他看:“你瞧,這一本裡是買入的支出,這一本是接客所得,這一本是預估的價格和其被拍賣的價格,包括淨利潤都寫得清楚。”
令狐朝也接過了一本拿在手裡翻看,在書脊上發現了一個暗紋,于是拿到燈下照,看清之後立刻招呼他們二人過來:“來看,這個暗紋,和那個女童所戴的長命鎖的紋樣一樣。”
他又從懷中拿出自己的記簿,翻到他臨下來的紋樣遞給他們,果然完全一緻。
“難道說,那個女童是被他們養起來的雛伎?”宋準不禁問出這一句,随後自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,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童,就已經被賣到了這裡嗎?
令狐朝說:“如果是你猜測的這樣,那長命鎖很有可能就是一個用來标記被賣女童的工具。”
宋準立刻拍案暴起,十分氣憤地吼道:“須得立刻通緝三槐堂的老闆,織坊那邊稚言繼續去盯着,坊主多半也脫不了幹系。”
“你先冷靜冷靜,年輕人不要這麼急躁。文書早已經發給了周邊各州縣,想來他們也逃不掉。”令狐朝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,又将手裡的賬本遞給柳晏,“你明日再從那些女工那兒套套話,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麼。”
柳晏點了點頭,走到窗邊坐在矮榻上,打開了一扇窗,趴在窗台上往外看,樂聲大了些,前廳的伎子們在唱曲兒,胡琴和琵琶的聲音被微風送來窗邊,平添了幾分意趣,若屋裡不是這樣的氛圍的話。
宋準緊緊皺着眉頭思索着,良久,他開口道:“三槐堂從哪來的這麼些孩子?總不能都是被父母賣來的吧,肯定也有拐來的,孩子父母定會來報官,那麼架閣庫裡肯定會有案子的卷宗,我現在就去查查看有沒有線索!”
說完他拿了賬本就奪門而出,全然不理會令狐朝還在身後喚他,他似乎說了句什麼,但被門外的樂聲掩蓋,湮沒在了風中。
縣衙已經關了門,宋準又将其叩開,守夜的衙役打着哈欠替他打開了架閣庫的門,遞給他一盞燈:“縣尉小心燭火,用這個琉璃罩将其罩住安全些,也不會晃眼。”
“好,多謝。”宋準接過那盞燈,舉着去找和孩童丢失相關的卷宗。
架閣庫内的卷宗均按首字千字文的順序排列整理,知道案名的話找起來并不費勁,孩童丢失案基本都在一處,全拿出來竟有十幾卷之多,早到幾年前,晚至宋準上任前幾月,在書案上摞起厚厚的一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