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惠的話落在宋準耳裡,很意外地,他沒有什麼情緒,隻是笑笑對張惠一拱手:“我知道了,多謝子初兄提醒。今後是敵人也好,是故友也好,惟衡也記子初兄今日之情。”
“好了,不用記我什麼情,往後哪一日你若平步青雲,别讓為兄身首異處就行。”張惠把一隻手搭在宋準拘着禮的雙手上,把它們摁了下去。
說完,張惠便進了衙門,去找趙主簿說話去了。
宋準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,按理說遇上這樣的事情,應該會難受一陣子,但他心裡想的卻是:“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。”
沒急着去往鹽場,宋準先拐去了旁邊的縣廨,張惠說令狐朝會受刑罰一事,他們總得商議個辦法,不按規矩驗屍的罪,不追究也就罷了,追究起來起來少說也得挨十棍,令狐朝身子本就弱,不知受不受得住。
一進屋,就看見令狐朝坐在桌邊看書,柳晏趴在榻上呼呼大睡,見到宋準進來,令狐朝唇角一揚,輕聲問:“怎麼樣了?”
宋準搖搖頭,說:“程氏的長公子說,當年主持過參加過祭祀禮的長輩都過世了,通判主張要結案,我覺得那些孩子的事兒總該能追究,曹參軍就去提刑司審三槐堂的人了。”
“這樣啊……人都死了,确實也不好去追究什麼,畢竟不是我們縣域内的案子,還是要看參軍和主簿預備怎麼處理。”
“還有一件事,令狐兄。”宋準糾結着要如何開這個口,好歹是下了決心,走到他身前道,“令狐兄,此案結束之後,你我恐怕都不能再留在臨安了。”
令狐朝有些不明所以,放下手裡的書歪頭看着他:“嗯?為何?”
“通判張惠是我的故友,他如今是程氏的門生,他方才說,我案子查得太清楚,被程氏的人盯上了,他們很快就會把我調去潭州。令狐兄當年違規驗屍的事情也被他們扒出來了,說是要追究,令狐兄你……可能會受些刑罰,而且今後也不能在臨安做仵作了。”
令狐朝一愣,随後笑了起來:“我以為什麼事兒呢,要罰就罰嘛。你去潭州,我也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啊,當然你要是覺得帶着我麻煩,我随稚言走也可以的。”
“令狐兄這是什麼話!我怎會覺得你麻煩,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潭州,我求之不得。隻是那刑罰……你身子弱,我擔心你受不住。”
宋準沒忍住說話聲音大了些,吵醒了榻上的柳晏,他翻個身迷迷糊糊問:“什麼受不住?”
“受刑,惟衡擔心我身子受不住。”令狐朝回頭說。
“什麼?!你要受刑?為什麼?憑什麼啊?”柳晏騰地一下坐起來,皺着眉問。
宋準歎口氣,不知道要怎麼跟柳晏解釋這個事情,隻得把剛才跟令狐朝說的原封不動講給他。
柳晏皺着眉聽完,走到令狐朝身邊摸了摸他側臉,說:“不如現在就跟我跑吧,我們回西涼去,離這些瘋子遠點。”
令狐朝拿下柳晏的手,擡頭看着他:“我們走了,惟衡怎麼辦?你忍心叫他一個人去對付那些人嗎?”
“惟衡也一起走。”
“啊?”宋準搖搖頭,說,“我不能走,我還有事要做的。”
柳晏低頭抿了抿嘴,看着令狐朝望向他的眼睛,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,問:“确定了是去潭州嗎?”
“文書沒下來,也不能完全确定。”宋準道。
“文書下來了就跟我說,我回去把臨安的産業出手了,帶鬼樊随你們一同去潭州。”
柳晏這話一出口,宋準十分震驚,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,令狐朝拽了拽柳晏的胳膊,說:“你瘋了?你帶着這麼一大群人,才剛在臨安安頓下來,又要去潭州,樓裡人不會有怨言的嗎?”
柳晏又把手覆在了令狐朝側臉,道:“才不是剛安頓下來呢,已經在臨安小一年了。當初能為了你從西涼到臨安,如今自然也能為了你和惟衡去潭州,他們願意跟着我,不會有怨言的。”
“你啊,真是……”令狐朝拿下他的手,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,轉頭對宋準說,“惟衡,他決定的事情就改不了了,你若真被調去潭州,那我們就一起去潭州,若是旁的什麼地方,我們也随你去。”
“我宋準何德何能……”宋準心下觸動,一句話沒說完就哽在喉中,轉過頭努力克制着不讓眼淚掉下來,呼吸也在顫抖。
令狐朝站起身,在他後背上拍拍,笑着安慰道:“沒事兒,别這麼感動,受刑的事情也不用擔心,從小什麼樣的刑罰沒受過,你好歹也是個縣尉,賄賂一下行刑伍人讓打輕點不就好了,别哭了,啊。”
宋準聞言又想落淚又想笑,這禍事說白了是因自己而起,現在卻要令狐朝反過來安慰他,心裡多少都有些過不去,克制了半天,隻點點頭,道:“多謝令狐兄和稚言,願意跟我這個無能之輩做朋友。”
“你才不是無能之輩呢,無能之輩能上任三個月連破四個案子嗎?無能之輩能随随便便拿到皇帝的敕書嗎?無能之輩能讓程氏這種門閥貴族盯上嗎?”柳晏也像令狐朝一樣拍拍他的肩膀道。
令狐朝走回桌邊坐下,拿起書來接着看:“好了,就這麼說好了,一會兒去吃個飯,我陪你去鹽場查那些鹽工,不管接下來要去哪兒,我們都一起去。”
“好。”宋準紅着眼睛點點頭。
柳晏笑了笑,去一旁更衣梳妝了,他從晚上睡到正午,可算是補上了昨日的覺,現下正覺神清氣爽,可算有心思打扮了。
在街上随便找了間食肆,三人進去點了隻烤鴨子,幾碟小菜,吃完了便趕往了鹽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