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準心裡覺得似乎哪裡怪怪的,但張惠話裡的意思他當下就明白,嘴上說着之後見面是敵人,卻又不想彼此生分。
“子初兄。”宋準妥協了,無奈地喚他,“請子初兄賜教,愚弟當何時去問?”
張惠勾唇笑着,眼下那兩條陰骘紋更明顯了。宋準想到從前二人在街頭圍觀算命攤子,那算命的看見張惠就說這孩子陰德極多,現世會是個好人。再看看如今他這死樣子,可見那算命的壓根兒不準。
“曹牧回去查你那個拐賣案了,等他拿了證據回來,順理成章。”
“多謝子初兄指點,惟衡受教了。”宋準對他敷衍地行了個禮,轉身向前走去。
令狐朝在後面眯着眼,歪頭壓低了聲問柳晏:“你是怎麼知道的?”
“哎呀,你看他笑得那個不值錢的樣子,欲擒故縱,惟衡竟也随着他,不知道該說他傻還是單純,還是又單純又傻。”柳晏晃着令狐朝的袖子,眨着眼睛看他的臉,又說,“诶,我也喜歡你,你也看不出來嗎?”
“你說的那是一回事兒嗎?”令狐朝翻了個白眼兒,用兩根指頭捏起柳晏拽着自己衣袖的那隻手腕,甩到了他面前,“光天化日的不要拉拉扯扯。”
“那晚上回去就可以拉拉扯扯了嗎?”
“呵呵。”令狐朝冷笑兩聲,伸手掐住了他的後頸皮,“你再嘴上沒個把門兒的胡說八道,我就把你嘴縫上。”
柳晏縮起脖子笑着求饒:“錯了錯了,好晦言,我不拉拉扯扯了還不行嗎。”
他們倆動靜太大,引得張惠和宋準都回過頭來看,柳晏被看得有些羞了,臉上泛起兩片紅暈,令狐朝也适時松了手,不自然地咳了一聲。
“令狐仵作和柳公子這是在?”張惠有些探究地問道。
宋準噗嗤一聲笑出來,說:“他們平日裡就是這樣的,經常打打鬧鬧,不用在意。”
待回了衙門,幾人便又去了架閣庫看卷宗,等着曹參軍回來。
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有了頭緒,唯一奇怪的就是那個裝着龍涎香和曼陀羅的箱子,曼陀羅也就罷了,龍涎香是皇室可用的,怎麼會被藏在鹽運碼頭上呢。
宋準百思不得其解,皺眉看着在書案前翻看沈林二人書信的張惠,問道:“張子初,你這次到底是幹什麼來的?是程氏的人讓你來監視我的?”
張惠眼都沒擡,說:“不是,就是來幫忙的,順便,監督你案子辦得怎麼樣。”
說到這兒他擡起頭對上了宋準的視線,又說:“我是通判啊,這一季的職事申狀該交了,發愁不知道寫什麼,我的上司讓我上去參你一本,我總得來看看,你有什麼能讓我參的。”
宋準聞言又好氣又好笑,說:“不是已經準備把我流放潭州了嗎?還要罰我的仵作,還有什麼好看的?”
說到了仵作,令狐朝和柳晏都下意識擡頭看着他們二人說話,柳晏手裡還拿着幾塊果脯在吃着,看戲似的看着他們倆。
“都好商量啊,你我畢竟總角之交,令狐仵作的刑罰自然能免則免,但我總要向我的上司交差吧,你這一本我還是得參,還要參得有理有據。你不喜歡潭州的話,成都府路,梓州路,荊湖北路,都可以任選啊。”
宋準這下真的氣笑了,咬着牙說:“總之都是離京城八百裡開外的地方是吧。”
“是了,但你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,天高皇帝遠,你去了也好放開手腳幹大事兒啊。我是沒得選,我那個窩囊爹非要跟着程氏幹,我沒辦法,為兄隻希望你将來給我留條命,實在不行就替我收個屍,把我埋在我們廣陵祖宅後面的那棵瓊花樹底下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”
“你自己不會生個孩子嗎?為什麼要我替你收屍?”
“瞧你這話說的,生孩子也得你嫂嫂願意生啊,我又不會生孩子,萬一我惡事做多了遭天譴從此絕後了呢?”
“……”宋準沉默了,低下頭接着看那卷已經看了四五遍的卷宗。
張惠說的話裡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,不過他有一點說對了,天高皇帝遠,做事情便不用太束手束腳,尤其是知道背後有個程氏在虎視眈眈,雖然很想說服自己别畏懼強權,但宋準也是真怕自己什麼都還沒幹成就不明不白地死了。
這樣想來,去潭州也好,成都梓州也好,做出些政績,總有一日能回臨安來的。
午後了,曹參軍仍未回來,張惠把手裡的那些書信放下,說:“都這時候了,曹牧今日多半是趕不回來了,快要放值了,你們預備去哪兒吃飯?”
柳晏早就靠在令狐朝身上睡着了,聽到了張惠的話,迷迷瞪瞪睜眼問:“啊?吃飯了?”看到自己還坐在架閣庫裡,又閉上眼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