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
傑森睫毛輕輕顫了顫,心裡像被什麼溫熱的東西慢慢填滿了,他明明可以叫名字的,他知道她的名字了——提亞馬特,隻要開口,隻要喊出那個名字,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樣,疏離又禮貌地維持着距離。
可是——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了,太冷了,還是因為此刻被這份毫無條件的溫暖徹底包裹住了,他的思緒變得遲鈍,脆弱,像是漂浮在溫熱的水面上,不願再回到冰冷的現實裡。
傑森猶豫了一下,然後,他緩緩地,悄悄地,伸出一隻小手,攥住了提亞馬特胸口那片柔軟的衣料,像是害怕她會消失,又像是本能地想要留住她。
他抿了抿嘴唇,指尖微微發顫,然後,終于,帶着一點點沙啞,一點點不安,一點點像撒嬌一樣的,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,小小地、軟軟地叫了一句: “……媽媽。”
6.
空氣仿佛凝固了,提亞馬特微微怔了一下,懷裡的孩子太小了,小到幾乎讓人心疼,他瘦得像一隻折斷了翅膀的小鳥,抱着她衣襟的手細瘦而冰冷,指尖微微發顫,像是随時可能被風吹散的灰燼,那一聲輕飄飄的“媽媽”,幾乎輕得像夢呓,卻像一道無聲的雷霆,劈開了提亞馬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。
下一秒,她的眼眸像春天一樣柔軟地彎了起來,像是整個冬天都為這一刻化開了冰雪,隻剩下溫暖的潮水緩緩湧動。
提亞馬特低下頭,緩緩地、極其小心地,把懷裡的孩子抱得更緊了一些,沒有任何語言,沒有任何承諾,她隻是單純地,用整個懷抱,用整個世界的溫柔,回答了他。
那一刻,傑森聽見了——
不是耳朵聽見的,是用整個被凍傷、被撕裂、被遺棄過無數次的靈魂聽見的,不是誰在說話,而是空氣在低語,血液在回響,整個世界仿佛在這靜止的一瞬,輕輕地告訴他:
——沒關系了,你不是一個人了。
提亞馬特俯身,額頭輕輕碰了碰他的亂發,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呵護一顆剛剛發芽的種子,她閉上眼,像是無聲地在回應,像是許下了某種莊嚴而永恒的誓言:
——從今天開始,無論發生什麼,無論世界多麼殘酷,無論痛苦怎樣撕扯,媽媽都會在這裡,永遠,守在你身邊。
哪怕是風雨交加,哪怕是世界末日,哪怕是連神明都舍棄了人間——隻要你還在呼吸,隻要你還在掙紮,隻要你還在微弱地呼喊,媽媽就會一直,一直,抱着你,不放手。
傑森伏在她懷裡,指節死死攥着她的衣角,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地抽搐着,像是在拼盡全力,忍住什麼。
他沒有哭出聲,但他整個人都在顫抖,那是太久太久無人擁抱過的孩子,終于被無條件接納時,本能的、破碎的渴望。
——在那一刻,傑森第一次,真正意義上地,被救了。
7.
他一定是死掉了吧。
傑森這樣想。
不然的話,怎麼會遇見這麼溫暖的懷抱?怎麼會在這座連空氣都冷得像刀子的城市裡,突然見到這麼柔軟的“媽媽”?
他睫毛輕輕顫抖,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得像水霧,隻有那雙擁抱着他的手,是真實的,是溫暖的,是牢牢把他攏在懷裡的。
他應該反抗的,應該像以前無數次那樣,揮拳、踢腿、咬牙掙脫,狠狠地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推開——隻有那樣,才不會被背叛,才不會再次失去。
活下去,活下去啊!
那是他一直以來,用牙齒咬着,用血一點點刻進骨頭裡的信念。
可是在這一刻,傑森發現自己動不了了。
這懷抱太溫暖了,溫暖得不像真實,溫暖得像是在騙他,卻又軟得讓他根本無法起疑,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提不起來,身體像被揉進了一片溫柔的雲海裡,所有的刺、所有的防備、所有的咬牙硬撐,都在這一點點溶解着,融化着。
他甚至,生出了一種微小又可怕的想法:
——就這樣死掉,也不錯吧。
如果死亡是這樣的——不是孤獨地凍死在角落裡,不是被刀子捅穿肚子,也不是餓得連眼睛都睜不開,而是,在這樣溫柔的懷裡,在有人輕聲叫他“孩子”的地方,在有人用整個世界都無條件接納他的溫暖裡,靜靜地,慢慢地,悄無聲息地沉下去——那也沒關系了吧。
傑森的指尖動了動,死死地攥着提亞馬特胸口的衣襟,像是怕自己一松手,這份溫柔就會像泡沫一樣破碎。
他閉上眼,睫毛下落下幾顆細小的、微不可察的淚珠,被提亞馬特的衣料悄悄吸收了。
沒有人責怪他軟弱。
沒有人嘲笑他哭泣。
沒有人推開他。
提亞馬特隻是靜靜地抱着他,像一座不會倒塌的燈塔,守在他生命的最初微光裡。
就這樣吧。
哪怕隻是這一刻,哪怕隻有這短短一瞬。
讓他放下抵抗,讓他不要再那麼孤零零地、冷冰冰地、一個人死撐着活下去。
——就讓他,被人溫柔地,毫無條件地,抱一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