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阿卡姆瘋人院。
深夜,雨水敲打着破碎的窗戶,空氣裡彌漫着腐朽與藥物的氣味。
昏黃的燈光下,一個瘦得幾乎隻剩骨架的少年蜷縮在牆角。
黑色的發絲黏在蒼白的臉上,指尖滿是血迹,手腕上套着早已鏽蝕的鐵環,他穿着破爛不堪的囚服,膝蓋上結着幹涸又撕裂的血痂,脊背像是凍死的小獸一樣彎着,毫無生氣。
傑森·陶德。
——不,或許連這個名字,他自己也快要忘了。
小醜踩着輕快的步伐走進來,手裡晃着一根撬棍,笑得像是在欣賞一件已經玩壞的玩具。
“嘿,小寶貝,今天要玩什麼好呢?”他笑着,聲音裡滿是瘋狂的興奮。
傑森一動不動,他已經學會了——不動,就不會被打得太重,不反抗,就不會被嘲笑得太慘,呼吸小一點,存在感小一點,痛苦就小一點。
他已經小到,快要消失了。
2.
就在這時——
空氣仿佛被什麼巨大的、溫柔又壓倒性的力量撕裂了。
“……不要。”一個聲音響起,溫柔到近乎呢喃,卻帶着讓人無法違逆的悲傷與決絕。
小醜愣了愣,回頭看。
隻見門口站着一個女子——雪白的裙擺微微飄揚,粉色的眼眸裡盛滿了淚水,她纖細得像是不堪一擊,卻又有一種超越種族、超越世界的,深沉而絕對的母性氣息。
提亞馬特——現世所有孩子的母親——她一步一步,走進這間破敗的囚牢,腳步輕得像夢,眼淚卻一顆一顆滑落,打在冰冷的地闆上,濺起微弱的水花。
她走到傑森面前,動作輕得仿佛害怕踩碎空氣,蹲下身子,裙擺沾上了冰冷污濁的地面,她卻全然不覺,隻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慢慢地,慢慢地,朝那個蜷縮在角落裡、像瀕死小鳥一樣的少年靠近。
指尖微微顫抖着,眼眶泛着水光,仿佛連呼吸都在害怕——怕太急,吓到他;怕太重,壓壞他。
“……對不起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提亞馬特哽咽着開口,聲音柔軟到幾乎随時都會斷裂,“……媽媽來晚了。”
明明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。
明明,是這個世界太冷酷,是那些惡意太深重,是命運本身先撕碎了他。
可提亞馬特的語氣裡,卻帶着一種幾乎自我否定的悲痛,仿佛她才是一切災難的源頭,仿佛她才是害他受盡折磨、孤獨無助的罪魁禍首。
眼淚一顆顆滾落,滴在傑森污濁的黑發上,濺開細小的水花,每一滴,都是無聲的痛悔。
不是責任,也不是義務,而是發自本能,發自靈魂深處的——“即使世界都棄你于地獄,我也要抱緊你,哪怕來得太遲,哪怕你已經遍體鱗傷。”
她的手停在半空中,不敢碰,不敢強迫,隻是用盡全身的溫柔,敞開懷抱,等待那個奄奄一息的靈魂自己靠近,仿佛在告訴他——沒關系的,孩子,哪怕你已經碎了,哪怕你已經千瘡百孔,哪怕你已經不相信任何人,隻要你願意,媽媽就在這裡,隻要你伸出手,就能回家了。
3.
小醜歪着頭,咧着嘴,笑得前仰後合,像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瘋子。
“喲?誰家新來的護工?”他舔了舔發白的嘴唇,撇着嘴,一臉戲谑地上下打量着她,像是在看一件新鮮玩具,“啧啧,太天真了,小甜心,這種壞掉的小狗,沒救的哦!你救不了的——”
他故作同情地搖了搖頭,笑得尖銳刺耳,像鐵鈎在鐵闆上刮擦。
可提亞馬特隻是擡起了頭,纖細的睫毛顫了顫,粉色的眼眸盈滿了水光,仿佛整個世界的痛苦都映照在她眸底,她看着小醜,不是憤怒,不是厭惡,而是——悲哀。
那種沉甸甸的、無可挽回的悲哀,像是一個母親在面對一個誤入歧途、把家燒成廢墟卻還手舞足蹈的孩子,既心痛,又憐憫。
她輕輕開口了,聲音柔軟得像拂過水面的春風,顫抖着,卻沒有一絲恨意:“……不要再傷害他了。”
她說得很慢,很輕,仿佛生怕吓到誰,語氣就像在勸一個調皮搗蛋、打碎了盤子的小孩,不是質問,也不是指責,而是溫柔而沉重的歎息。
就連小醜,也怔了一下,他似乎沒想到,在這樣血腥污穢、瘋癫扭曲的地獄裡,還有人能用這種眼神看着他。
——不是恐懼,不是仇恨,不是憎惡,而是像對待一個犯錯的孩子那樣的,深沉包容的悲憫。
提亞馬特緩緩站起身,裙擺在黑暗中微微蕩開,她向前一步,每一步都踏得無比溫柔,卻又無比堅定。
眼淚順着她蒼白的臉頰一顆顆滑落,落在冰冷的地面上,濺起細微的聲音,像是為整個世界低聲哀悼。
“……做錯事的孩子,不該被憎恨。”她哽咽着說,聲音裡滿是忍耐着的痛,“可是——媽媽,不能再讓你,繼續錯下去了啊……”
她不是在質問小醜,她是在悲哀地歎息,為這個堕落到了連自己都無法拯救的存在,為所有因他而破碎的人,為眼前那個瀕死的少年——痛到撕裂,卻依然溫柔地伸出手。
4.
小醜仰頭大笑,撬棍在指尖飛快旋轉,像陀螺一樣嗡嗡作響。
“救人?哈——哈啊哈——救人?!”他像聽見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,彎腰捶着膝蓋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,眼淚都快笑出來了。
然後,他猛地直起身,臉上的笑容詭異地裂開,眼神瘋癫而熾烈,像破了洞的面具後面露出的猙獰。
“别傻了!這兒是阿卡姆,甜心!”他猛地用撬棍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,發出清脆刺耳的“叮叮”聲,聲音裡滿是刺破耳膜的尖銳快感,“這裡不救人!這裡隻有破壞、撕碎、咬斷!!哈——哈哈哈!!”
他蹦跳着後退,像個滑稽又惡心的小醜,張開雙臂,高聲尖笑:“想拯救?晚啦晚啦晚啦!!小狗已經壞掉啦!!就算縫上,也隻會流血呀!!”
他的笑聲在空蕩蕩的牢房裡回蕩,像無數隻斷了線的人偶,在黑暗中歪着頭、怪笑着嘲弄。
5.
提亞馬特站了起來,白色的裙擺如同波浪般卷起,沒有怒吼,沒有咒罵,隻有無邊無際的、沉甸甸的、溫柔得令人無法抵抗的——母親對誤入歧途孩子的包容與痛惜。
她一步一步,走向小醜,每走近一步,小醜身上的嬉笑就像被剝離一樣,皮膚下細微的瘋狂神經開始哀鳴,他的動作變得僵硬,笑容變得扭曲,仿佛有什麼本能在尖叫着逃跑。
提亞馬特溫柔地,悲傷地,伸出手,掌心泛起微光,如同胎動時母體深處緩慢跳動的脈搏。
“……回來吧,孩子。”她輕輕地說,聲音低柔得仿佛随時會在空氣中消散,“回到媽媽的懷抱裡來——”
刹那之間,空氣仿佛凝固了,從她身後,那片本應是牆壁和鐵門的黑暗,悄然湧動起來。
起初,隻是一小片墨色的漣漪,在地面上無聲地鋪展開,如同夜色落下的一角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