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着,它緩慢而溫柔地蔓延,像柔軟的黑泥,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溢出,浸濕了這片破敗牢房的每一寸地面。
沒有咆哮,沒有劇烈的沖擊,隻有一片沉靜如海的、深沉的黑色生命之海,悄無聲息地蔓延着,将所有瘋狂、所有罪孽,一點一點地,溫柔包裹住。
小醜猛然睜大了眼睛,他的腳踝首先被黑泥纏住——那不像鎖鍊,也不像沼澤,沒有任何冰冷或刺痛,隻有一種無法掙脫的、母胎般的柔軟包裹感。
他掙紮着,歪斜着身體,指甲抓撓着地面,撕扯着空氣,像一隻被困住的瘋狗。
但無論怎麼掙紮,那黑泥隻是溫柔地順着他的四肢、他的軀幹、他的每一寸皮膚,緩慢而堅定地,将他裹緊。
“不要!别、别碰我!!哈哈、哈哈哈哈!!别——哈哈哈!!!”
小醜尖叫着,狂笑着,像想用瘋癫淹沒恐懼,可聲音卻越來越尖銳,越來越破碎。
黑泥蔓延上他的腰腹,胸膛,手腕,喉嚨,最終——連那張永遠帶着扭曲笑容的臉也緩緩被包裹。
6.
沒有傷害,沒有疼痛。
黑泥如同母胎深處最初的液體,柔軟而溫暖,無聲無息地包裹住一切,它不撕扯,不鞭笞,也不指責,隻是安靜地、耐心地、像潮水一樣,一點一點将掙紮的靈魂納入懷抱——隻有無盡的溫柔與接納。
那是愛,廣袤無垠,深沉如海的愛,無論你犯下多少錯,無論你如何猙獰、如何瘋狂,它都不會推開你,不會厭棄你——隻會更用力地,擁抱你,像要将每一道裂痕都撫平,将每一寸傷口都親吻,将每一個失控的靈魂都重新捧回心髒深處。
可是,這份愛,卻那般令人窒息。
不是因為痛苦,而是因為,它太徹底了,徹底到無法逃脫,徹底到無法反抗。
小醜瘋狂地掙紮着,尖叫着,笑着,可聲音漸漸破碎成哽咽,肢體漸漸軟化成無力的抽搐,他第一次發現,原來被寬恕,比被憎恨還要更恐怖,原來有人,不需要刀槍,不需要鎖鍊,僅僅用“愛”這一件事,就能把他這樣的人,徹底粉碎。
黑泥緩慢而溫柔地,越過他的指尖,裹住他的喉嚨,吻過他空洞的眼眶,他的笑聲逐漸淹沒在濃稠的溫柔中,像落入深海的碎星,悄無聲息地熄滅。
到最後,他甚至連掙紮都忘記了,隻能在那無盡的柔軟與黑暗中,像胎兒一樣蜷縮着,被溫柔得令人絕望的愛,一點一點溺沒。
7.
提亞馬特靜靜地看着,眼淚滑過臉頰,她沒有移開目光,也沒有發出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,隻是在他徹底沉入黑海的那一刻,輕輕閉上了眼睛,像為一位迷失的孩子,做最後的祈禱。
黑泥緩緩合攏,回到她的身後,像夜幕悄然落下,将一切罪惡、痛苦與瘋狂,溫柔而沉默地歸還給母體——而這個世界,重新歸于寂靜。
8.
小醜消失了,整個牢房安靜下來,隻剩下雨水敲打窗戶的聲音。
提亞馬特靜靜地站着,眼淚沿着蒼白的臉頰滑落,她沒有擦拭,隻是垂下眼睫,深深地呼吸了一下。
然後,她緩緩轉身,朝角落裡那道細小得幾乎融入黑暗的身影走去。
傑森·陶德,那個被遺棄在這片地獄中的孩子,他蜷縮在那裡,像一隻失去羽毛的小獸,髒兮兮的黑發遮住了眼睛,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瘀傷和血痂,鎖鍊拖在地上,發出輕微而刺耳的聲響。
提亞馬特的腳步很輕很輕,輕到仿佛連空氣都不敢被驚擾,她走到傑森面前,蹲下身,伸出手,動作小心翼翼得近乎虔誠,像是在捧起一片随時會碎裂的雪花。
少年感知到了靠近,他睜開了眼,那是一雙黯淡到幾乎沒有光的眼睛,像破碎的玻璃渣滓,隻剩下本能的戒備和麻木,他猛地一顫,條件反射地往牆角縮去,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牆壁,掙紮着要逃,喉嚨裡發出微弱而嘶啞的低吼,像一隻被打怕了的野狗。
提亞馬特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,但她沒有後退,沒有強行拉扯,隻是靜靜地,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勢,聲音顫抖着,低低地哄道:“……沒關系的,我的孩子,已經結束了,沒有人,會再傷害你了……媽媽,來接你回家了。”
9.
傑森渾身僵硬着,胸膛急促起伏,他不相信,不敢相信,這個世界沒有好東西,每一隻伸過來的手——都隻會帶來新的痛苦。
他本能地想躲開,想咬人,想逃,可是……提亞馬特的掌心,帶着細微的、溫暖的體溫,那種溫度,柔軟,寬廣,像極了被剝奪了無數次卻仍然存在于他記憶深處的——家。
傑森僵了很久,喘着氣,手指一寸一寸地縮緊,終于,在無聲的僵持中,他緩慢地、極度遲疑地,顫抖着,伸出了一隻細瘦、傷痕累累的手。
指尖觸到提亞馬特的掌心時,他像觸電一樣顫了一下,險些又縮回去,可提亞馬特隻是更溫柔地包住了他。
沒有拉扯,沒有強迫,隻有一種“隻要你願意,媽媽永遠都在這裡等你”的溫柔。
傑森睫毛顫抖着,狠狠咬住下唇,肩膀止不住地抖動,最終,他像溺水的人終于失去了力氣,頹然地倒向提亞馬特。
他的身體又冷又輕,像一隻被雨水泡透的幼鳥,骨骼單薄得吓人,他沒有抱回去,隻是僵硬地靠在她懷裡,像一具随時會碎掉的殘破軀殼,但哪怕隻是這樣,提亞馬特也緊緊地、堅定地抱着他,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。
提亞馬特的懷抱溫柔又堅韌,像水,像光,像這個世界上他從未得到過、甚至不敢奢望的東西,微不可察地,傑森的手指,顫抖着,抓住了她的裙擺,隻有那麼一點點,像奄奄一息的小獸,第一次在漫長寒夜中感受到了微弱的暖意。
提亞馬特低頭親吻了他的發頂,淚水一顆顆落在他髒亂的黑發上。
她低聲哄着,聲音溫柔得快要融化空氣:“……沒事了……已經結束了……媽媽帶你回家。”
她什麼都沒問,沒有問他受了多少苦,沒有問他恨不恨,她隻用無聲的懷抱告訴他:無論你變成什麼樣,無論你被世界怎樣辜負,媽媽都不會離開你。
10.
懷抱是溫暖的,柔軟,包容,像無盡的深海,又像初生嬰兒被緊緊裹住的小小襁褓。
傑森僵硬的身體,在提亞馬特反複而溫柔的輕拍下,終于緩緩地松弛下來,意識開始模糊,四周破敗的牢房、牆壁上幹涸的血迹、空氣中刺鼻的鐵鏽味,所有的一切,都在逐漸遠離。
傑森半閉着眼,呼吸微弱得像風中的燭火,他的腦海裡空空蕩蕩,沒有思考,沒有情緒,隻有一種令人發酸的釋然感在慢慢蔓延。
他像是回到了母胎的嬰兒,在這個溫暖得不真實的懷抱裡,失去了全部的意識,失去了全部的戒備,曾經的恨意、怒火、屈辱和痛苦——那些撐着他活下來的、鋒利得幾乎鋸碎骨頭的情緒,此刻像破碎的玻璃一樣,被提亞馬特無聲無息地、一片一片捧走了。
或許這是一場夢。
或許,這是死前最後的走馬燈。
傑森閉着眼,輕微地顫抖着,睫毛上挂着細碎的淚痕,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了。
——沒關系了。
什麼複仇,什麼報複蝙蝠俠,什麼痛苦,什麼怒吼,這一刻,所有曾經緊緊攥住他、驅使他咬牙活下去的東西,統統都不重要了。
他隻是,單純地想要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,好好地,安安穩穩地,睡一覺,不再驚醒,不再疼痛,不再睜開眼睛看到隻有地獄。
如果這是夢,那麼就不要醒來吧。
如果這是死亡,那麼——也沒什麼可怕的了。
少年像斷線的風筝一樣,在提亞馬特懷中徹底放松了下來,細瘦的手臂無力地垂下,整個人像失去了支撐,軟軟地靠在她懷裡,沉沉地,深深地,陷入了無夢的黑暗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