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上一折戲唱罷,何婧瑤提議作詩賦詞以作消遣,大家夥兒也都紛紛響應。百無聊賴的閨秀們或坐或立,有的倚窗而望,有的靜坐飲茶,暗自尋摸佳句。
此時春光大好,清芬閣附近栽植了不少花樹,且有幾處太湖石壘起的假山布景,頗可賞玩,有人貪看景緻,有人閑坐無聊,還有人惦記着對面和春班的戲。
漸漸地,衆人待坐不住,相約着下了閣樓,一邊遊覽園子一邊尋覓詩句去了。
見人走得差不多了,何婧瑤才有機會一吐不快,嘲諷地說道:“表姐,你今兒可算見識了吧,有些人的眼睛都要長到頭頂上去了,倒好像是誰求着她,請着她來似的。”
話裡雖未點明,但明眼人都能聽出這所謂的有些人指的是誰。
何婧瑤心緒難平,一想到方才在衆人面前被沈纖慈如此下面子,就咽不下這口氣。
傅沅芷知這二人素來不對付,若不是在别家做客碰到,平素并無往來,今日纖慈能來承恩伯府做客,已經是稀奇事了,她歎了口氣道:“你既然給她下了帖子邀請,她也接了帖子前來赴宴,又何必鬧得如此不愉快?”
“表姐難道沒聽到她說的那些話,什麼身強體壯,合着就她生得嬌貴,旁人都是路邊的草,地上的泥?她那是存心給人難堪,就她那副樣子,像是來給人慶生的嗎?”何婧瑤還沒提沈纖慈給她送的那份賀禮,光是這樣一想,就教人恨得咬牙。
“來者是客,若是鬧得場面不好看了,損的還不是你的顔面?”傅沅芷到底要比何婧瑤清醒穩重,因此柔聲勸道,“今日各家姑娘都來為你慶生,又請來了和春班唱堂會,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,若是為了這點小事鬧起來,可就不好看了。”
說是姑娘家過生辰,但承恩伯府還有另一重用意在裡頭,如今不同以往,像他們這樣的皇親國戚,且得浩蕩皇恩,總要有該有的門面氣派。又是廣下請帖,又是請和春班唱戲,為家裡的姑娘如此操辦生辰,自然是求個面上光鮮。
何婧瑤漸漸轉圜過來,不提沈纖慈那一茬,今日也是極長臉面了,暫且壓下心頭憤恨,吐出一口氣道:“我還要多謝表姐呢,送了我那麼貴重的賀禮,下次表姐過生辰,我都不知道該送什麼賀禮好了。”
“說起這份賀禮,我可不敢居功,還要多謝靜茹才是。”傅沅芷也沒冷落好友,将話題引到了坐在她右手邊的裴靜茹身上。
裴靜茹自來到清芬閣就一直靜默無聲,多年不曾進入京師的貴女圈子,驟然接觸頗有些不自在,心想這些京中閨秀可真是跟她們當初那個圈子大不相同了。
又聽得傅沅芷勸說何婧瑤的那番話,正感歎其識大體,顧大局,這會兒冷不丁聽她提及自己,裴靜茹抿唇笑道:“這也算不得什麼,那副棋子雖然珍貴,可也比不上緻齋先生的蓮舟圖,論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。”
傅沅芷笑道:“我們這是以物易物,你覺得蓮舟圖難得,我卻喜歡玉棋子的圓潤細膩,隻要雙方都覺滿意,那就換得不虧。”
言罷,兩人對視而笑,頗有意趣相投,惺惺相惜之感。
何婧瑤對裴靜茹不甚了解,因知道這是表姐的舊日好友,便也湊趣道:“如此說來,還是我占了便宜,蔡夫人見了這副棋子定然會愛不釋手。”
另一頭,沈纖慈正在清芬閣樓下的房間裡整理衣飾。出門做客赴宴,主人家通常會準備幾間清雅幹淨的屋子供各家女眷稍作休息。
沈纖慈對着瑞獸葵花鏡照了照,由着雲官兒為她梳攏發髻,整理腰間絲縧環佩等飾物, “嘉文,那個和傅沅芷一起來的姑娘是誰?看起來眼生得很。”
“她呀,她就是上次在玉夷山跟傅姐姐一道去紫衣觀上香的那位裴姑娘。”嘉文從衣包裡拿出一支珍珠發簪往發間比了比,樣式倒還好,就是上頭的珠子小了點,何婧瑤頭上可是戴了支嵌紅藍寶菱花金簪。
沈纖慈如今對裴這個字眼可是分外敏銳,撥弄着墜子的手微微一頓,瞥過眼去,等着嘉文繼續說下去。
哪知嘉文隻顧着梳妝打扮去了,另外換了支頭花往發間簪插,對着鏡子左右打量,這做工似乎略顯粗糙了。
沈纖慈等得不耐煩,随手拿了支粉碧玺如意海棠簪給她,“給你。”不知道她在照個什麼。
那簪子從眼前一晃,嘉文的目光就被勾過去了,摸在手裡反複端詳,口中啧啧贊道:“這是南邊巧匠的手藝吧,做得真精細,瞧這翡翠葉片通透的。”
雲官兒張了張嘴,那可是一對海棠花蝶簪,姑娘怎麼就給送出去了。
将簪子插戴到發間,嘉文對着鏡子一照,隻覺得那抹淡粉翠綠襯得她的肌膚都更為嬌嫩了。要說纖慈身上的毛病是不少,但就出手大方這一條,也是旁人比不上的。
沈纖慈踅身坐到桌前,手臂輕擱在桌面上, “接着說。”
京師這些貴女閨秀之中,要論消息靈通,當屬嘉文無疑,她本就是個好打聽事的,不僅把各家關系理得清楚,那些姑娘們之間的往來糾葛也自有一番理論。
對裴靜茹此人,嘉文還真去打聽過,或者說對傅沅芷身邊的風吹草動,她都有留心,此時見沈纖慈問起,便知道自己是打探對了。
嘉文坐過去,神色間有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與激動,“纖慈,你恐怕不知道,那位裴姑娘可是大有來頭。”
這話果然引起了沈纖慈的興趣,她不禁微微傾身,眼裡閃爍着等待聽八卦的好奇光芒,“什麼來頭呢?”她自問對京師的勳貴世家也算了如指掌,怎麼不知還有這麼号大有來頭的人家。
“你别看如今這些,隻管往前頭去想,那裴家也是烜赫一時的人家。”嘉文臉上帶着笑,吊足了胃口。
沈纖慈以手支頤,順着這條線捋了下去,腦海深處靈光一閃,慢慢歪頭看向嘉文,眨了眨眼,“是那個裴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