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鐘撫掌稱善,“好好,酒後品書更見意境,裴兄此言實乃名士風雅,餘下的酒也不必喝了,此刻正當乘興而去,遣興怡情。”
少頃,兩人一同出了雅間。
沈纖慈從桌底鑽出,拖着發麻的雙腿在凳子上坐下,長長地舒了口氣,一邊握着拳頭輕捶雙腿,一邊用手背擦了擦臉頰,思緒稍稍飄忽,又狠狠地擦了兩下。
“姑娘。”雲官兒從門外進來,把兩扇門緊緊一掩,邁着碎步匆忙上前,“你可真讓奴婢急死了,怎麼着也得要下人跟着才好啊,方才都是怎麼說的,奴婢瞧着三公子好像全然不知的樣子?”
沈纖慈揉捏着腿道:“你放心好了,我壓根沒跟三哥打照面,隻要你不說我不說,就什麼事都沒有,不會讓你去領罰的。”
雲官兒道:“奴婢哪是怕領罰啊,今兒這事說到底也是奴婢沒用,勸不住姑娘,便是伍姑姑叫人打奴婢闆子也是應受的。”
“誰敢打你的闆子,我第一個不依,你是聽命行事嘛,這便占了一個忠字,任誰也挑不出你的錯。”沈纖慈寬慰了她兩句,一副有事她擔着的模樣,突然小腿一陣酸麻,忙擺手道,“不成,快給我揉揉腿,酸脹得很。”
雲官兒趕忙蹲下身去揉捏,口中疑惑道:“姑娘這是怎麼了,好端端的怎麼腿就酸脹了?”
沈纖慈當然不會告訴别人她這是鑽桌底鑽的,不僅鑽了桌底,還被迫聽了一出捉奸大戲,到這會兒她還記得那小厮活靈活現的說書呢。
思及此,她趕忙搖搖頭,似乎想要把腦子裡的記憶全都甩出去,這種污糟事可不是她該聽進耳朵裡去的,記得這樣清楚更是不該。
雲官兒給沈纖慈揉完腿,問道: “姑娘,那個女人在哪兒?”
沈纖慈緩過了勁兒,擡手指了指屏風,雲官兒走過去,驚呼道:“天呐,人怎麼倒這兒了?”
誰知道他使得什麼招數,好半天了人都沒醒,“待會兒叫人把她送回去。”沈纖慈擡步往外走去。
雲官兒滿心不解,姑娘今日這些舉動着實叫她看不明白,先是跟那位裴姑娘到了裴府,後頭又來了蓬萊閣,還請了花月樓的姑娘,此間種種,叫她雲裡霧裡,問都不知從何問起,好在無事發生,隻得把疑惑咽到了肚子裡。
話說從承恩伯府回去,過得七八日又逢初一,這日沈纖慈起了個大早,梳妝打扮完畢,趕到叢筠堂時,大嫂二嫂早已等候多時。
一時馮夫人從内室走出,崔氏孫氏齊齊起身,馮夫人視線從屋内掠過,道:“人都到齊了,那便走吧。”
沈纖慈跟馮夫人同乘一車,崔氏和孫氏同乘一車,兩輛馬車十分低調地從角門出去,沿路往東而行。
馬車上沈纖慈悄悄打了個哈欠,剛想撩簾看看行到了何處,手擡到一半,觑了眼馮夫人,又慢慢收了回來,端莊儀态拿捏得恰到好處,隻是一雙眼睛依舊轉來轉去,無聊到打量起車頂上的雕刻紋路。
行了半刻鐘的工夫,馬車緩緩停下,兩處地方隻隔了一條街,說來不遠,但要論起兩家關系,這個距離可就遠得過頭了。
眼前的宅院正是舊日的鎮西侯府,府裡人為了好稱呼,口頭上把這邊稱為東府。
說起來都是爵位上鬧出的事,原本這爵位是由嫡長子繼承,不出意外的話,應是沈纖慈的大伯父繼任鎮西侯,可惜世事無常,偏偏就出了岔子,橫生了枝節。
沈大老爺當年贻誤戰機,辦砸了差事,惹得先皇雷霆大怒,褫奪了他的爵位封号,鎮西侯的爵位就此落到二房頭上。不光爵位由二房承襲,先皇還另賜府邸以示恩寵不衰,因此才有了東西兩府之分。
在外人看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,兄弟間換個位子坐,一家子照樣興盛,但對自家人來說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,這裡邊的區别不啻天淵之别。
這些年來大房一直憤憤不平,原本應由自家承襲的爵位,被二房硬生生搶了去,便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,也得反目成仇。尤其是鎮西侯聖眷優渥,隆恩不斷,東府卻愈發拮據窘蹙,這般明晃晃的對比,彼此間關系自然好不到哪兒去。
兩房人因為爵位鬧得分了家,姑娘們仍是按照族裡排行,兩房男丁卻已然各論各的,奴仆在稱呼大房的大哥二哥時,時常以東府大爺和東府二爺稱呼區分。
馮夫人今日帶領女眷來東府并非閑來無事走親戚串門子,而是來給老太太請安,當初兩房人分家,老太太選了大兒子,留在了東府,子孫們若要盡孝道,必然要來東府。
老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,但人心總有個偏向,沈纖慈已然覺察出祖母之所以選大伯父奉養終老,不僅僅是偏心的緣故,隻怕老太太把當年兩房分家,兄弟反目的罪魁禍首按在了她娘身上,多少年了都沒給個好臉色,但有時候該走的過場依然要走,哪怕是做給外人瞧的。
沈纖慈跟着馮夫人進了上房,在廊庑下聽到的說笑聲頃刻間收斂住了,屋内立時變得針落可聞,每一雙眼睛都盯了過來,看起來恨不得撲上來咬她們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