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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甯熙在侯府的住處喚作樂遊院,每每回來,母親都提前吩咐人打掃妥當。
被褥都是新曬過的,鋪床的丫鬟春桃笑道:“夫人聽說郎君近來睡不安穩,特意着人送了些安神香來,奴婢可要給郎君添上?”
明日是休沐,顧甯熙颔首應好。
月光如水映入窗格,清香袅袅間,榻上人得了一夜好眠。
養足精神,翌日顧甯熙換了月白色的圓領錦袍,于巳時出府赴約。
慣例是在清茗茶樓二層的雅舍,顧甯熙到得早些,點了一壺清茶。
連廊的窗子半開着,可以聽見茶舍一樓的說書人已經開鑼。
顧甯熙稍稍側耳一聽,說的還是昭王殿下在汜水關一戰擒兩王的勝績。這一折戲近來風靡京都,道一句婦孺皆知不為過。
“等久了?”
顧甯熙擡眸,見到表兄身影,笑着搖了搖頭:“我要了一壺碧螺春。”她本就是想出來散散心,故而提前出府。
孟庭在她對側落座,并不拘喝什麼茶水。
顧甯熙為表兄斟茶,當年母親與外祖家失散,多年來打聽不到家中親人的消息。本已斷了希望,不曾想表兄如此争氣,在南征中立下戰功,官拜五品雲威将軍。
顧甯熙與表兄在朝堂上相見,很快确認了彼此的身份。母親得到消息後大喜過望,宣平侯府也爽快地認下了這一門親戚。
外祖父與舅舅皆已不在人世,表兄就是孟家的頂梁柱。他在京都置了宅邸,前年将外祖母與舅母一同接入京中安養天年。
時隔十餘載,孟夫人再度與母親和嫂嫂相見,相擁時喜極而泣。
顧甯熙雖與表兄自幼不識,但許是親緣使然,二人很快熟悉起來。
表兄及冠時,授他兵法的孫老将軍為他起了表字。
便是夢境中昭王喚的那二字,“銘軒”。
按理來說,昭王應當不知道表兄的字。
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,顧甯熙不自覺搖了搖頭。這本就隻是她的夢境,她竟還試圖在夢中講道理。
“怎麼了?”孟庭語氣關切。
“我在想昭王回京的事罷了。”
顧甯熙在表兄面前從來無需掩飾太多,于她而言,他遠比顧家同姓的宗族兄弟更值得信賴。
孟庭亦然。他略知曉宣平侯府中事,尤其甯熙女扮男裝一事姑母不曾隐瞞他。
台下說書人正講到戰場關鍵處,民間消息口口相傳,總有誇大之嫌。
直到今日,顧甯熙也未能知曉這場戰争的全貌。東宮那邊自然隻有寥寥數語,生怕對昭王的功績多誇耀半分。
自從三年前一别,顧甯熙也刻意回避着他的消息。
“表兄給我講講吧。”她道。
“好。”孟庭為武将,對這場天下聞名的戰役有更多獨到見解。
面對顧甯熙,他盡力将戰事講得簡潔易懂些:“昭王此役,本是為擒洛陽王行滿。”
王行滿于亂世起兵,據河南之地,自号為鄭王,擁兵二十餘萬。
“洛陽城乃三朝古都,有十萬精兵把守,錢糧充足,易守難攻。”孟庭指尖沾了茶水,在案上繪出簡易地圖,“昭王殿下未正面強攻,而是出奇兵沿途拔除洛陽城周圍糧倉、衛城,封黃河北岸口,于去年秋對洛陽城形成合圍。”
洛陽成為一座孤城,将領多有逃出城門投降者,洛陽城破不過時間問題。
偏偏此時,王行滿秘密遣使出京,以重金向夏王劉建安求援。
河北之士多義氣,劉建安也恐唇亡齒寒,率十萬精兵來援。
說書人一拍驚堂木:“卻說洛陽城中王行滿仍在負隅頑抗,夏賊大軍又近在眼前。昭王殿下陷入兩難境地,若不撤兵,則受鄭夏兩軍合圍,腹背受敵;可若撤兵,洛陽一役功虧一篑,隻怕日後再沒有這般好的機會。”
昭王手下将領分作兩派,圍繞撤兵與否争論不休。
孟庭道:“軍情迫在眉睫,昭王命手下将士繼續全力圍困洛陽,自己則點起玄甲軍,奔赴汜水關開戰劉建安。昭王殿下以三千五百鐵騎大破夏兵十萬大軍,劉建安降。”
眼見着援兵成了階下囚,内外交困的王行滿旋即出城投降。昭王一戰擒兩王,蕩平中原,揚名天下。
京都形勢再掀起波瀾,甯熙身處其中,孟庭知曉她的艱難。
她近來時常是心事重重的模樣,孟庭有意令她開懷,挑了些輕松的話來提。
“聽說劉建安出降,昭王命将士将他五花大綁押到自己面前,質問道:‘本王為擒王行滿而來,不幹汝事。何故越境,犯我兵鋒?’你猜猜劉建安是如何答的?”
“如何?”顧甯熙擡眸,給了表兄兩分面子。
孟庭清了清嗓子,學了那人的話語:“我若不來,豈不是還得勞煩您再北上遠取?”
“撲哧”一聲,顧甯熙低笑出聲。
夏王劉建安能屈能伸,也算是一代枭雄。
說書人一折好戲散場,茶舍中依舊熱鬧不休。
孟庭與昭王年歲相仿,同輩中有如此不世出的天才,他亦是感慨萬千。
“汜水關一戰,昭王打出了旁人三十年都未必能有的戰果。”孟庭也着實好奇,“就是不知,陛下此番該如何嘉賞昭王。”
半壁江山都是昭王打下來的,顧甯熙苦笑:“昭王不世之功,早已是賞無可賞,封無可封。”
如今也隻剩那最後的東宮儲君位,甚至——
大晉帝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