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大亮。
青色的一套官服疊放于榻邊,壓着一件束胸的布條。
顧甯熙赤足踩于地面,沒有夢境中繁複華麗的絲織絨毯。涼意傳來,叫人清醒了幾分。
她去看鏡中的自己,烏發低垂,玉白的寝衣好生系着。
而夢中的女子,赫然是她無疑。至于那身上人……
今日巳時要送去東宮的公文顧甯熙已整理完畢,她身兼太子中允之職,每一旬中有兩三日要去東宮當差。
連日來都是好天氣,東宮書房前,總管姚安笑着道:“殿下尚有政務忙碌,請顧大人先進去等一會兒。”
顧甯熙從侍從手中接過公文,颔首應好。
踏入書房中,她中規中矩先見了禮數:“臣給殿下請安,殿下萬福。”
太子陸恒雖未擡首,語氣卻溫和:“元樂來了,先坐吧。”
“是,謝殿下。”
此地顧甯熙已來往多次,沒有先前那般拘謹。
當今太子陸恒乃陛下與姚皇後的長子,文韬武略兼備,深得君父看重。他入朝參政多年幾無差池,引朝臣們交口稱贊,本是大晉朝無可挑剔的太子。
政務雖然出彩,然而儲君一直在京中守成。他的這份沉穩平日裡為人稱道,但在眼下,尤其是在戰功赫赫、榮耀還朝的昭王面前,多少顯得有些不夠看了。
同為中宮嫡子,有人道昭王殿下是輸在長幼名分,才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。
但也有人道,昭王殿下雖出身顯赫,奈何生母甄皇後芳華早逝,如今執掌後宮、母儀天下的是姚皇後。
沒了生母的皇子,在後宮中總是吃虧些。
況且姚皇後與陛下是少年夫妻,多年來情深意重。姚皇後膝下二子,長子封了太子,次子陸忱行六,封淮王。不消多提,太子與淮王一母同胞,同氣連枝。
顧甯熙今日所禀并非要事,既無錯漏,陸恒過目後便交由底下人施行。
他道:“瞧你臉色不好,可是身體抱恙?”
顧甯熙忙道:“有勞殿下關懷,臣無事,隻是昨夜睡得晚了些。”
陸恒點一點頭:“明日便是休沐,今日若無其他公事,你早些回府休息便是。”
“多謝殿下。”
正巧東宮的管事來回禀宴飲安排,顧甯熙便順勢告退。
小内侍引她出府,東宮上下各司其職,井然有序。昭王凱旋,陛下在太極殿為他設宴接風,太子作為兄長也不能落了禮數。無論心中如何想,東宮二月十九的這一場小宴,要的便是兄友弟恭,彰顯國之儲君的氣度。
一同宴請的朝臣雖不多,但顧甯熙身為太子中允,自然是要列席的。
她歎口氣,三年未見,物是人非。她現在身處東宮麾下,與他久别重逢亦不知能說些什麼。
如今更添了那幾場難以啟齒的夢境,她實在不想多與昭王碰面。
……
休沐日陰雨連綿,如無必要,官員們理所當然地少出府門。
約莫巳時,望雲茶樓三層的雅舍内久違地迎來了主人。這間雅舍占據了整整半層樓,憑窗遠眺,可将繁華街景盡收于眼底。
此處茶樓乃昭王名下私産之一,一直由王府專人打理。
“臣等拜見殿下。”
韋範與幾位同僚行了大禮,語氣中難掩激動之意。
當年殿下被貶離京,留在京都的舊部以韋範為首,盡數蟄伏。
韋範明面上持身中立,這些年東宮對他多有招攬之意。後拉攏不成,又時而加以打壓。他不以為意,恩威并施,是太子殿下慣來禦下的手段。
“都起來吧。”
主位早就留待昭王殿下,今日來的盡是昭王在京中的心腹。
謝謙跟随在殿下身後,坐了右下首席位,與韋範等人一一認識過。雖早就知道彼此的身份,此番倒是第一次正經會面。
此番玄甲軍的三大将領,隻有他一人先行跟随殿下回京,另外二位則是分别清掃河南河北的戰場,省得讓些别有用心的無能之輩無端分去了戰果。
雅舍中氣氛一派歡欣,連素來不擅飲酒的韋範都連喝了兩三盅酒。
他笑道:“本以為戰局要拖上幾年,不曾想殿下一戰掃清鄭夏兩地。當時捷報傳到朝堂,陛下接連說了三個‘好’字,旋即便下旨敬告宗廟。”
朝堂上的情形幾位皆記憶猶新,又是一人道:“不過有些人的神色,再如何遮掩都算不上好。”
謝謙聽得一字不落,心中暢快。
陸憬把玩着手中酒盞,這一壇蒲州貢酒,确乎有幾分聲名在。
把酒言歡,謝謙很快與諸位同僚相熟。他酒量極好,笑容張揚:“這幾場大戰看着當然風光,我跟着殿下那是沒少受罪。”
昭王殿下在打仗前一貫親自查探地形,誰相勸都沒有用。他跟着殿下次次深入敵境,沒少被敵軍圍追堵截,再殺出重圍。
他歸順昭王三載,殿下信任于他,委以重任,他跟着殿下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。
暗衛把守在門外,今日相聚自然不單單是為了慶賀。韋範已将近年來京都發生的要事彙成節略,供昭王殿下随時閱看。
午後時分,雲銷雨霁,迎面吹來的風格外清爽。
“那是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