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不單單是問朝政,顧甯熙一愣後笑了笑:“臣覺得在工部有意思。”
她喜歡描繪園林工事,而且她讀前朝史書,有位懷才不遇的官員因黨争被排擠出朝廷,輾轉多地為官。在每一任上他都興修農田水利,修築河岸堤壩,是真真切切為民做出了實事。地方至今還有百姓自發供奉着他的祠堂,顧甯熙也以他為楷模。
還有一個原因顧甯熙未提,本以為工部在朝廷六部中最不起眼,總能少些是非。但置身朝堂,尤其她還卷入奪嫡紛争中,哪裡能避得開呢。
昭王殿下既有閑談之意,顧甯熙思忖片刻後也開了話題。
“說到工部營繕司,臣昨日在街上遇見了武安侯。”
從發現夢境中戍守應天門的将領便是武安侯的那一日起,顧甯熙一直留心打探他的消息。東宮那邊倒也有些記錄,顧甯熙知道他是渤海公之子,表字懷澄,三年前歸順昭王,屢立奇功,已是昭王麾下玄甲軍三大将之一。須知玄甲軍另外兩位将領,乃是真定王世子甄源與京都齊國公世子秦钰。
至于其他的細節,以顧甯熙的身份無法得知。倘若她要自己探查,也決計避不開昭王的耳目,徒惹懷疑。
她思來想去,整座昭王府中能問的也隻有一人。
“武安侯要尋黃花梨木料,臣給他指了營繕司,他好似要修複一架木戰車?”
此事陸憬已從謝謙那裡知曉,倒是沒有想到是元樂為他指的方向。
“那是他祖父所贈。”陸憬頓了頓,“或者說是外祖父。”
這件往事在玄甲軍諸将中算不上秘密,瞧顧甯熙眸中好奇神色,陸憬也擔心眼前人無知無覺會觸到旁人的忌諱,日後平白得罪人都未可知。
于是他道:“上一任渤海公是懷澄的外祖父,膝下隻得一女,便是懷澄的母親。”
渤海公視獨女為掌上明珠,自幼千嬌萬寵,在她及笄後便開始為她物色如意郎君。隻可惜謝夫人沒有看中渤海公為她選的幾樁姻緣,反而對尚是低階軍職的陳禮一見傾心,非他不嫁。
“僵持兩年,老渤海公終歸拗不過女兒,勉強同意了這門婚事,招陳禮為婿。”
“但渤海公同時與陳禮議定,他們夫婦成婚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,無論男女都得姓謝。一年後懷澄出世,謝家後繼有人。渤海公不但親自為長孫起名,而且将他帶在身邊精心教養,是以懷澄與祖父的感情深厚非常。”
“老渤海公在時,陳禮一貫是恭謹謙卑的模樣;幾年後渤海公去世,他憑借謝家女婿的身份青雲直上。那時懷澄尚不滿十歲,眼睜睜看着生父逐步接掌城中大權,旋即對他們母子翻臉。”
這些消息在攻伐渤海前,陸憬便已着暗衛打探清楚。在那幾年裡,陳禮擡了一房又一房的妾侍,先後生下十幾個兒子。若非老渤海公尚有遺澤,陳禮恐軍中幾位将領不滿,隻怕他還敢貶妻為妾。他奪了謝夫人中饋之權,斷了她同外間的消息往來,更縱容妾侍欺淩主母。
雖隻是旁觀者,但聽到這裡顧甯熙都不由生了幾分怒意:“世上小人千千萬,如此無恥之徒實在是少見。”
陸憬深以為然。再往後,等到晉軍兵臨城下,為振軍心,陳禮強令長子出征,多加掣肘。
“本王與懷澄數度交兵。同時察覺,無論勝負,陳禮都沒想讓這個兒子活着回去。想來懷澄也知道。”
“最後一役,玄甲軍将懷澄圍困于谷中。本王問他是否願意歸降,他應了。”
于是他們先出奇兵,确保從城主府中救出謝夫人。
爾後再無顧忌,晉軍勢如破竹,沿途仍忠于老渤海公的謝氏舊部紛紛歸降。這些年陳禮掌權,他靠姻親上位,軍中多有不服者,又遭陳禮迫害打壓。失道者寡助,陳禮兵敗如山倒,城破前匆匆出逃。
“那他——”
“死了。”陸憬言簡意赅。
父子一場,懷澄放了陳禮一條生路。但他同時揚言,旁人若是向陳氏一族尋仇,他一概不管。
他姓謝,不是陳家人。
縱有局外人指責武安侯不忠不孝,但這等閑言碎語何必在乎。
顧甯熙默默良久:“那謝夫人呢?”
“等武安侯府收整完畢,懷澄會将她接入京都團圓。”
年少時所托非人,這些年既已認清了枕邊人的真面目,謝夫人自然不會再為陳禮傷心半分。
這段故事聽得人郁氣消散,顧甯熙垂眸,由衷道:“真好。”
……
月色昏黃,吟岚替顧甯熙掌着燈,笑着道:“大人怎麼将這些東西都翻出來了?”
庫房一角的木箱内堆滿了顧甯熙的“寶貝”,都是她這幾年從工部營繕司帶回來的木料銅料。
其中不乏難得一見的名貴木材,因是邊角料,隻能雕些小巧擺件,故而要價不高。
顧甯熙偶有看得上眼的,便會費些心思收回來。林林總總得了這些,近一年因開源節流,已經許久不曾添置。
她交代吟岚将燈點得亮些,在光下細細對比木料成色。
她笑了笑:“我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