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那戰車修得怎樣?”
昭王殿下問起,謝謙如實道:“可用的木料臣已經收齊了,就是圖紙還差些意思。”
他的木戰車損毀小半,輪子都缺了兩個。殿下已經替他知會過少府監的匠人,屆時他将東西送去便是。但若想照原樣修複,得先繪出圖紙,匠人們才好動工。
謝謙先後尋了幾位畫師,将記憶中戰車的模樣詳細描述給他們。來回折騰數日,圖紙總是不夠讓他滿意。好不容易有一張勉強能得六七分神似的,但工匠拿到手卻面露難色。這張圖寫意更甚,很難落到實處,工匠不敢擅自動手,怕不合武安侯的心意。
謝謙隻有這一架寶貝的戰車,他萬事小心,語氣中不無憂愁:“其實臣也知道很難修複如初,能得六七分相似便心滿意足了。”兒時的記憶模糊不少,他歎口氣:“臣還是再請幾位畫師看看。”
他滿面愁容,陸憬為他指了路:“為何不去問問元樂?”
“顧大人?”
陸憬淡淡一笑:“他丹青甚好。”
謝謙一下子便來了精神,能得殿下親口稱贊,顧大人的畫技必定是上佳。且顧大人本就在工部供職,熟悉器物構造,興許會比尋常畫師更遊刃有餘些。
“臣這就去。”謝謙坐不住,一禮風風火火起身離開,“臣告退。”
陸憬由得他去,翻開了韋範新舉薦的士子文章。若有真材實學,便可先收入昭王府。
幾篇閱罷,陸憬圈出二人姓名,傳話給孫敬,令他們明日到王府書房候見。
“奴才明白。”
陸憬擱了筆,随口道:“懷澄和元樂那邊如何了?”
孫敬笑道:“侯爺在王府中轉了一圈還沒有尋到顧大人,正套馬往工部趕。”
聽校場的工匠們提起,顧大人午膳前還在與他們确認箭靶的位置。不過小半個時辰,王府内就找不見顧大人身影,興許他是因事回了工部。
想起方才侯爺四處打問消息的模樣,孫敬都覺有趣,侯爺慣來是雷厲風行的性子。
陸憬未言,閱了半日文章,他也起身去園中走走,并未讓人跟随。
日光豐沛,一樹碧葉随風搖動,閃爍着光澤。
昭王府東跨院不曾讓工部插手修葺,仍舊是原來的樣貌。
假山後有一道石階,蜿蜒着通向頂部的石亭,亭中景象望不真切。
陸憬拾級而上,石亭是王府的最高處,可以俯瞰整座王府。
約莫離山頂還有十幾級,石階繞向左,建構精巧的八角涼亭引去人所有注意。
至于右側,陸憬撥開攔路的碧葉,此地先是現出幾塊山石,可容一人通過。再繞進去,便得一塊小小的平台。
兩側山石環抱,又有繁花碧樹遮掩,很不顯眼。
顧甯熙已聞聲回眸,見到陸憬時下意識一怔,一時竟分不清今夕是何年。
“殿下?”
陸憬示意他不必行禮,當初修建這座花苑時,元樂看過工部的圖紙,突發奇想提了一句,若是能在鬧中取一幽靜之處,讓人不能察覺,肯定很有意思。
他便由得他改了,便是此處。即使在山下繞四周查看,輕易也很難發現這裡别有洞天。
身下的大石打磨平滑,足夠容納兩三人。
與昭王就這麼并肩而坐,顧甯熙可以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香氣。
這一方隐秘的天地隻有他們二人,顧甯熙低眸不語,看他們垂落的衣擺幾乎相靠。她感到不自在,想挪開又覺突兀。
“在這裡做什麼?”陸憬并未察覺,開口道。
“臣在看攬勝台。”顧甯熙稍稍擡手,為他指了方向,“那是侍郎大人親自繪的圖。”
在這裡能将攬勝台全貌看得清楚,配上後頭的飛雲閣,平日裡賞景品茗也可,遇上年節或是宴飲,還可以搭景請戲班唱戲。
顧甯熙想着自己學習一二,日後也可借鑒。
她借着指路默默收回衣袂,心底又松口氣。
他果然還沒有識破她的身份。否則禮數在前,他不會坐得離她這般近。
顧甯熙打起些精神:“殿下尋臣有何事嗎?”
陸憬側眸看他,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尋來此處。
就好像……隻是從前自然而然的習慣,哪怕他離京三年,記憶中總也還有不曾變過的地方,讓他覺得安心。
四目相望,眼前之人漸漸與夢中人重合。
顧甯熙望他俊朗的眉眼,沒有移開視線,輕聲道:“殿下相信夢境嗎?”
陸憬不答:“為何有此問?”
顧甯熙将他眸中疑惑收于眼底,心中了然,看來隻有她做了那些古怪的夢。
她的聲音盡量坦蕩,玩笑似的:“臣最近做了個夢,夢到攬勝台的石頭裂了一塊,所以來看看。”
石頭光潔如新,顧甯熙自圓其說:“所以說,夢中情景作不得真。”
……
繞京城尋了一大圈,謝謙最後發現顧大人竟與殿下在一處。
顧甯熙已從昭王那裡知道了前因後果,也願意嘗試一二。算起來這還是她在昭王府中第一件正經差事,總得做些什麼,否則那份俸祿她拿得都不心安。
當下謝謙顧不得休息,立刻折身去侯府取他的木戰車,隻留下一個風風火火的背影。
顧甯熙忍不住看向身邊的昭王,陸憬笑道:“他就是這般性子。”
他語氣熟稔,顧甯熙垂眸,戰場上的生死之交,當然不同尋常。
若來日昭王起事……武安侯也像是願意生死相随的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