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霞最燦爛時,崇聖寺已然在望。
寺中的執事在山門前候見,合十對昭王殿下一禮。
崇聖寺早些時候便接到宮中旨意,這段日子都謝絕外客,法事也已預備妥當。
“殿下請。”
執事引了貴客們去往後山的禅房,幾間小院收拾得分外清淨雅緻。
除了他們外崇聖寺并無其他香客,禅房都空置着。可以獨居一處小院,顧甯熙心底說不出的輕松。她吩咐吟月簡單收拾了行囊,取出換洗的衣袍,先行去寺中浴房沐浴。
山間有溫泉,寺中引溫泉水,在幾處泉眼上分建了浴房,錯落有緻。其中有些專供貴客使用,顧甯熙挑了最僻靜的一處池子,自裡間鎖上了湢室的木門。
衣衫褪落,溫熱的泉水舒舒服服包裹着全身,洗去了一日旅途的疲乏。
顧甯熙卸下長簪,掬一捧溫泉水沐發。
屋中蒸騰着白霧,偶爾可見随水流下的幾瓣桃花,朦朦胧胧好似山中仙境。
将墨發擦至半幹,顧甯熙更衣時習慣性地沒有再用裹胸。等套上中衣時她又想起,眼下自己随昭王出行在外,萬事還是謹慎些為好。
她從架上挑出了自己的束胸,才發現方才沐浴時不慎打濕了一塊。
吟月正守在外間,顧甯熙猶豫片刻,喚她去取新的束胸未免麻煩,也太過惹眼。
顧甯熙擰了水,勉強先穿上。
好在套上外衣後便看不出來,顧甯熙束了墨發,踏着月色回自己的小院。
吟月在收拾湢室,顧甯熙順着來時路折返。山中小徑曲折,所幸顧甯熙認路認得清楚。月華鋪了滿地,鵝卵石子閃爍着光澤。
轉過一道彎,顧甯熙頓了腳步,半道與昭王打了照面。
“殿下。”
陸憬方從住持處歸來,父皇讓他去佛前親自供一盞燈,以多求些福澤。
月光皎潔,顧甯熙才沐浴完,白皙的面龐微微透出些粉暈。墨發用一根碧色的發帶紮起,垂在身後。溫泉水中有淡淡的桃花香氣,她身上也沾染了些許。
面前人高出她半頭,玄色錦服上金絲銀線所繡的紋樣在月下愈見華貴。
二人所居的小院相鄰,同路而回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。
走了一陣,顧甯熙的束胸濕漉漉地貼在身前。沐浴後與昭王在月下獨處,她感覺更不自在。夢境裡,他們在浴池中也是三番五次水花四濺。她被抵弄得無力,隻能牢牢地……
顧甯熙趕緊打住,很想尋個借口折返。但醞釀多時的托詞,一出口便成了:“殿下,臣、臣的玉佩好似不見了。”
“嗯?”
顧甯熙很想閉嘴,臣子的玉佩丢了為什麼要告訴昭王殿下。
但既然開了這個頭,她隻能硬着頭皮說下去:“興許是落在了路上,臣——”
她看着昭王喚出了暗衛,淡淡吩咐:“去尋一尋。”又側眸看她,“丢哪裡了?”
暗衛聽命,等着顧大人的話語。
“桃花樹下那段路,也可能就在房中。”顧甯熙的聲音越來越低,好似自己都不确定似的,“臣先回房中看看,暫不勞煩殿下。”
陸憬大約也無言了片刻,最後隻是點頭。
二人一同回禅院,顧甯熙低頭走路,後半段路他們都莫名沉默。
山中寂靜,尤其在不說話時便更顯沉悶。
陸憬偶爾轉眸看身畔人,自從他回京以來,元樂有時私下與他相處,總有些說不出的……有些别扭?他不知原因為何,又或者這僅是他的錯覺?
誰都沒有再開口,直到遠遠看見自己院落的木門,顧甯熙如蒙大赦。
“那殿下早些休息。”
“嗯,好。”
二人在岔道口分開,顧甯熙回屋合上房門後在榻間坐下。
燭火搖曳,她拍了拍自己的面龐,好半晌才想起解了束胸。
束胸已半幹,她努力讓自己忘了方才的插曲。
山中入夜難免有些涼意,榻上準備的被褥厚實。
吟月在中屋守夜,顧甯熙白日裡趕路疲憊,早早便睡下。
一夜清靜無夢。
……
鐘磬的聲音清悅悠長,引得人心都沉靜了幾分。
大雄寶殿内的法事莊嚴肅穆,從晨起至黃昏,誦唱聲悠悠回蕩在山間,為戰亡的将士們超度亡魂。
顧甯熙聽了許久誦經聲,從靜心池畔繞過寶殿,東側的觀音殿外正有小沙彌灑掃。
她雙手合十與他們一禮,想去觀音殿前為家中親人求一道平安福。
外祖母近來身體欠安,母親一直憂心不已。
她跪于蒲墊上,金身的菩薩寶相莊嚴,慈眉善目,悲憫衆生。
顧甯熙閉上眼眸,虔誠而又專注。
又是一年春景,觀音殿後的那株梧桐郁郁蔥茏,煥發出新的生機。
這株古梧桐樹齡已逾六百年,七八人才能勉強将它合抱。古梧桐靜靜伫立于山間,遒勁的枝幹深埋于地下。翠葉間系着祈福的紅繩,時有銅鈴随風送出清響。
顧甯熙坐于樹下,手中握了一根祈願的紅繩。陽光璀璨,枝葉間投出一片陰涼。梧桐樹蒼勁如昔,她仰頭望着滿樹碧葉,三年前系上的那根護佑他平安的紅繩,已辨認不清在何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