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起身去下遊的河畔淨手,就勢坐于河邊石上。昭王殿下道一個時辰後出發,算算時間仍有富餘,可以小憩一會兒。顧甯熙刻意走得遠些,因着前日在水車旁的教訓,這兩日她都不敢與昭王靠得太近,生怕又被他覺察出什麼端倪。
侯府中知道她身份的,除了雙親與祖父,便隻有乳娘和寥寥幾個忠仆,都是簽了死契的,沒有理由會出賣侯府。那麼依着夢中的指引,究竟是怎樣的契機讓昭王識破了她的身份?近二十年的欺瞞,又是罪犯欺君,他動怒降罪在情理中。
思來想去沒有答案,顧甯熙隻能先防患于未然。
就眼下他們相處的情狀,雖然她聽命于東宮,兼之朝堂風雲湧動,他們間的情誼早已不複從前。但其實……顧甯熙輕歎口氣,他也沒有視她為敵,更不曾刻意為難過她。
不過有一點顧甯熙始終謹記,他們之間隻有昭王殿下可以随心所欲。他是上位者,他願意與她相交,可以說是念及舊情。她卻不能主動示好,否則添一個獻上谄媚的名聲還在其次,更有背棄東宮的罪名。
想得煩悶,顧甯熙随手拾起幾塊小石子,接二連三将它們投入水中。
“叮咚”幾聲清響,平靜的河面驟然泛起漣漪。
顧甯熙知道自己還有些讀書人的清高,既沒有在戰場與昭王共患難,當然不會妄想與他同富貴。
又是兩枚石子落入河面,然應當傳出的聲響卻湮沒在身後傳來的嘈雜聲中。
刀劍相撞,顧甯熙下意識回眸,不知從林中哪些角落驟然冒出一大片刺客。
他們皆着黑衣,執刀劍,黑壓壓的一片,看得顧甯熙眼花缭亂,總有五六十人。
黑色四散,這批刺客顯然訓練有素,須臾的功夫便形成包圍之勢,出招狠辣。利刃相擊,順風傳來聽得人膽戰心驚。
因是在天子腳下,又恐擾民,昭王殿下随行所帶親衛并不多,很快便被團團圍困住。
然他們都是精銳,更跟随昭王殿下上過戰場。刺客雖人多勢衆,一時半會兒倒也拿不下任何一人。
不過幾息,顧甯熙剛回神的功夫,有兩名刺客發現了她的位置,竟提刀向她殺來。
柿子挑軟的捏?!
顧甯熙腦中一瞬冒出這個念頭,河邊視野開闊,根本沒有可供她藏身的地方。
若是向回跑,無異于投入刺客的包圍圈;可若是走了反方向,便離昭王他們越來越遠,一旦落單她落入刺客手中隻是時間問題。
顧甯熙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等危急情狀,根本容不得她細細思考,隻能順着本能沿着河岸上遊跑。
又有幾名刺客發現了這邊的動靜,竟都朝她襲來。
河邊石子濕滑,顧甯熙雙腿止不住的打滑,幾度趔趄,根本發不出求救的聲音。
她聽着刺客的腳步聲越來越逼近,血腥味彌漫在鼻間。清澈如鏡的湖面倒映出她慌亂模樣,身後最近的那名刺客已舉起了染血的長刀。
鮮血滴落,在石子上開出點點猩紅的花朵。
顧甯熙腦海一片空白之際,一支長箭破空而出,從河岸的方向貫入刺客咽喉。
沖擊力之強,直将刺客釘入了河中,濺起一大片水花。鮮血迸濺,染紅了河面。
一箭封喉。
旋即又是三箭連發,四名刺客接連倒下,其中一箭穿透了兩人。
鮮血沿着小石子流淌,一切都是電光火石間,刺客屍體橫七豎八躺了滿地。
危局暫解,顧甯熙愕然地看着眼前變故。她腳下再也支撐不住,後退半步,堪堪避開刺客屍體跌坐在了地上。
青色的衣袍染上血迹,紅得刺目。
滿地屍首中,顧甯熙六神無主。她呆呆地看着抛了長弓,以長劍清開刺客包圍,向她大步奔來的昭王陸憬。
方才情急之時,他劈手奪了刺客手中弓箭。隻一個眼神,謝謙便知曉要為殿下護法,與他配合極度默契。
“傷着沒有?”陸憬道。
顧甯熙愣愣地仰眸看着他,胸口仍起伏着,緩而慢地搖頭。
離她最近的刺客屍首不足三步,雙目圓瞪,死不瞑目。
“來,起來。”陸憬對她伸出手。
他身後,昭王府的暗衛已控制住了戰局,謝謙有條不紊地指揮着親衛們留活口。有些刺客見大勢已去,咬碎了藏于舌間的毒藥。
顧甯熙反應仍是慢的,一時并沒有動作。陸憬半蹲下身,将手遞到人面前,聲音不知不覺放溫和許多:“沒事了,先起來。”
這樣的高度,顧甯熙與他四目相望。她将手放到他掌心,指尖仍在輕顫。
陸憬合了五指,輕松便能将面前人的手完全攏住。
他将人帶起身,發覺眼前人的手冰涼得厲害,還有些……出乎意料的柔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