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英心裡咯噔一聲,完了,沈言秋看出來了,她口是心非道,“我沒有”
經此,唐英更賣力了,不管是學戲,還是維護沈言秋和别人打架。
四月初四,沈言秋和施茂上了戲台,扮上了莊生和田娘,沈言秋面容清麗,沒有攻擊性,田娘這角色出場就收到觀衆熱烈的歡迎,陳生和寄月都沒能上,大家談不上多失望,隻要不是同輩競争勝出,都會老老實實當好自己的陪襯。
亥時剛過,祠堂裡的人才開始散去,蝴蝶夢分為七折,這場戲聽說要唱四日,程師兄走後,今年又是施茂第一次登台表演,剛下完戲,施茂拉着沈言秋在台上走戲,叽叽喳喳地又過了半宿,沈言秋拖到卯時才回來。
唐英躲懶,準備早早洗下睡了,腦子全是咚咚锵的敲鑼打鼓聲,還有沈言秋拿着扇子在台上跑來跑去,看起來很忙的樣子,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喜歡聽。
門外談話聲越來越近,唐英将戲本子壓在枕下,起身滅了燈。
“小五,你睡了嗎?”
沈言秋步履緩慢,明明在台上跑得很快精神的很,這會兒又病怏怏地倒在床上,唐英閉上眼睛繼續裝睡。直到他疼得忍不住哼出聲,她才重新燃了燈,沈言秋的腳好像腫了,反正紅紅的。
她下了炕,風風火火地出去,又端了一盆冷水沖進來,抓着沈言秋泡腳,但沈言秋不配合。
“你就偷着笑吧,我這輩子都沒這麼伺候過誰”唐英不管不顧,拿着鞋拔子輕敲了他的腳心,沈言秋身子一瞬間僵硬,隻能由着她動作,也許他以為那是唐英折磨他的新手段。
唐英很喜歡捉弄他,也喜歡欺負他,經常讓他吃剩下的飯菜,那些咬完吃不下的雞蛋和肉都會扔到他碗裡,他珍惜糧食,但角色需要,他的體型管理很嚴格,隻能吃完後練上幾個小時的圓場步。
唐英見他臉色越發難看,呼吸也開始費力,伸手解了他的束腰,白色中衣空蕩,皺皺巴巴地,可見這腰有多細,感覺風一吹都會跟着跑。
沈言秋唱功很好,她這麼認為,不僅是因為她聽着不會覺得煩,也不會覺得風塵,而且沈言秋站在台上和台下不一樣,台上有喜有悲,台下反而像大限将至,脾氣古怪的病秧子。其實很多人喜歡看他唱戲,男人女人都喜歡,但趙春堂從來不讓他進城唱戲。
“沈言秋,等我有錢了給你修個大園子”
沈言秋輕哼了聲,沒說話。
“沈言秋,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連福社,你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兒吧”唐英鑽進被子裡,懶懶地撐着眼,“等你年紀大了就去城裡找個工作”
沈言秋其實也才二十歲,常年束腰,節食,既要保養面部,還得保持弱柳扶風的身段,束腰裹腳節食都是不入流法子,但人在連福社不得不遵守,而違背人性的訓練,讓這些男旦都壽命大打折扣,意味着沈言秋每天都數着日子過。
“沈言秋,你聽到沒有”唐英将老頭樂戳了戳他的腰,白色中衣陷進一片,他才緩緩轉頭看過來。
沈言秋沉默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拿扇太累,端茶的手都在發抖。唐英随即收了作亂的手,老老實實地睡了。
四日後,戲唱完,趙春堂吆喝大夥去喝酒,這場合小娃娃們自然去不成,唐英帶着小六領完打賞,口裡袋裝滿了果脯和花生,回到戲班天都黑了,遠遠就看見沈言秋腳步虛浮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,唐英以為他喝酒了喝多了。
“沈言秋,你怎麼在發抖啊?”
沈言秋面色蒼白,突然伸出手像是在抓什麼東西,唐英将人的手拍落,罵他是醉鬼,轉身自己推門就進去了。
“嘭”
沈言秋真醉了,摔坐在門檻處,唐英站在空落的院内看着他,狼狽地幾次想站起來,都沒能成功,那雙腿抖得和篩子差不多。
“廢物”當然這是用嶺南話說的,否則沈言秋又要惱了,她将花生仁扔進嘴裡,拍了拍手,折返将人扛起扔回炕上,天氣漸暖,炕上的被子不厚,沈言秋疼得一悶哼。
“弱雞”
點了燈,她才發現沈言秋身上灰撲撲的,看樣子沒少喝,摔的跤也不少。“沈言秋,你是不是傻,喝不了還和這麼多”
沈言秋捂着眼睛,過了好一會才拿開,不鹹不淡地道了聲謝。
“沈言秋,你的跌打油在哪兒”
“我忘了”
唐英耐心不足地翻找,把東西都翻亂了,沈言秋爬起來準備下床,誰知腿腳抖得更厲害了。
“……沈言秋你不會剛……”唐英見他面色正常,酒香氣很淡,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,嫌棄地後退幾步,“你被男人幹了?”之所以這麼懷疑,是因為在幾十幾年,狎妓犯法,像姑這一業由此應運而生,養在家裡或在外面又不會懷孕,幹什麼都方便,多少像姑出身戲子,如今對戲曲業有成見也情有可原。
沈言秋被氣得忍不住嗆咳起來,臉色蒼白,将人推開,自己下床翻出傷藥。隻是那雙手又在發抖。
“沈言秋,你不會又病了吧”唐英咋舌道。
她驚道,“你不是吸鴉片吧”
沈言秋的臉又黑了。
“師兄師兄,我給你送長壽面了”小六不知道從哪兒搞的一碗面,臉上塗得個小花貓。
沈言秋神情淡淡地,摸了摸自己的腰包發現空空的,今天的賞錢他還沒去領,于是幹巴巴地說了聲謝謝。
今天是沈言秋的生辰,戲班裡沒人提過這事兒,唐英自然不知道,更何況今天不是都去喝酒了嗎。看着忙着遞筷子的小六,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唠着,有些不爽地啧了一聲,白花花的面有什麼好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