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照啊照,等啊等,等到太陽升起,從那興兵重地到江南水鄉,也不過瞬息功夫,這滿城小河水道便都染上了紅橙的光,祥和朝氣。
漁夫早和在水裡劃蕩,賣菜的農民占了青石台吆喝,昨夜還是寂靜的院落又滿了人氣,鳥兒窗台叽喳,剛修繕的小水池還沒來得及灌水一群鳥兒便知以後光景,在裡面抖抖翅膀洗澡,天似乎真熱了起來,一晚之景,竟有些透不過氣了。
木門吱呀一響,李佑郎率先出了來,他伸了腰,有了以往樣子,昨夜沉沉靜靜真不像他,那盞酒還是讓他有些醉了。
還好薛枝的茶及時解了,要不早起頭好一疼呢!
外面天光大好,他靜靜在晨霧裡站了些時候,隻等鳥兒落了又起,飛到了房檐上,肩上一落,打了呵欠,“這麼早?”
薛枝與他并肩,看着這晨起的院落,黑土一堆一堆的,草都被鏟了去,馬兒吃着土堆裡的雜草,不時跺着蹄子,打個鼻鳴,背上缰繩搭着在木欄上晃來晃去。
“今早吃什麼?”李佑郎問。
“一同去罷。”薛枝上前踏出一步,身上衣襟随意披落着,連束帶也未系,整個一散漫狀态。
“巧娘吃什麼?”李佑郎問。
心裡卻有了答案。
不過是左街那家新開的餅子鋪,再走兩步的陳老農家的稀粟粥。
“嗯……右街包子鋪。”薛枝閑閑回。
李佑郎看他,“去左街罷,那邊餅子鋪好吃。”
“是麼。”薛枝回,想了想,笑笑,“行,帶回去給巧娘一點。”
李佑郎再看他一眼,面上沒話,心裡卻說,人家都要吃膩了。
再瞅一眼,你那茶的事還沒忘呢。
不過一夜,薛枝回來的事已傳到夫子那裡,他一早便叫了仆役來,薛枝一手吃着餅子,一手接過那信,嘴裡還不忘嗚哝,“這下要完了。”
可看他面上哪有懼怕之意,接過信道聲明了仆役便去了,李佑郎走近,與他俱看向信上内容,隻四字——
“孽徒速歸!”
一聲輕笑,李佑郎拿了粥用腳推開了門,看向薛枝,樂,“孽子快去罷!”
“晚了又帶十六部曲将你壓回!”
他這是在諷刺那日離揚之事呢!
讓巧娘一個人留在這裡。
薛枝無恙,折了信紙,又咬了餅,仍大搖大擺進了門。
“無妨無妨。”他很自信,“他這是想我了。”
院門高聲響起,“呀,你們都起了!”
“真是煩擾煩擾!”說着的人卻去拿了餅,三口兩口進入腹中,大笑道,“不錯!是這個味!”
“二位辛苦了!”
“麻煩待會再把院裡掃一掃,你看那馬定是拉了不少,天氣熱了,得想法弄個馬概。”
李佑郎看她,低頭想,還沒及說話,薛枝已答,“我也有此意,咱們隔五家的劉大娘家有片空地,她們不是搬出去了麼,那處無人修繕,全是荒草,幹脆買來做了馬概,咱這街坊也都能用用。”
巧文大腿翹二郎腿坐在榻上,聞言點頭,“是個好主意,不過有一點——”
她站起,目光犀利,問,“誰拿的錢?”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薛枝一瞬頓住,看向巧文,又看李佑郎,後者笑他呢,隻一個勁吃餅喝粥。
良久,一道聲音很小,湊了過去,“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嘛。”
他一嚼,覺得很有道理,更加理直氣壯,“你……咱倆當初說好的,這個我管賬,你……你管衣裳。”
“你咋說話不算數呢。”
他繼續吃着,看着巧文,院落起了笑,“你快吃些粥吧,看你噎的!”
三人坐了案悠哉遊哉,好不快活,說到麻将便說來就來,李佑郎非不讓叫人,一人持了兩端,左右搖晃着打。
案上一時震顫,徒留兩人目光。
這邊歡樂,夫子那邊卻是一片心緒。
窗台靠河,昨日良種記于心前,酒興之餘,許多話暢說無束,也不入心。
可清醒着,再去想,還能如吃了酒般什麼也不顧了麼——
“夫子!不是老弟我說,你對那遠平實在是太不厚道了!”
“人家為你操前幕後幾年時間,人也給你拉來了,你這書館可有他一半力?”對方抻着指頭問,“那編纂之法不同以往,這一看便是劉兄的主意!”
“不就是要錄白身學生進館麼!你擔心什麼!這不好麼!”
三連問,讓夫子嗆了酒,臉紅着,“哎呀!那是學生的事麼!不過錄些又有何防?可他竟要帶那些人踏平了我這館子!”
“你說說,我也姓個韓,他怎麼不把我趕了出去!”
“你這就誇張了!人家隻是要半數之資!怎麼就踏平了你這館子?”
夫子不再說話,“你呀,這私心甚重!對自己人好得不得了,就是手握得太緊了!”
不握得緊些,還是夫子麼?
這館又如何開得起來,光憑他那些人,能夠與京内國子學衆人相通,向上并報這修書之事?
閣内又能如此輕易回下?
官學衆派紛多,也隻有他與遠平是個同行人。
如今,這同行人也還是有了分歧。
船外夜景與面前湖景重合,燈落白鳥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