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聽說他帶着學生四處遊學呢!那日子過得不是大好。哎……”
“不是我多言,夫子,你與劉兄年少相識,共開書館,半生情誼,何至于此!”
“這書館,你還是讓他回罷!”
手裡信捏得很緊,那紙皺很深,另一樁事又在眼前,這次湖景倒不與船景合了,白鳥飛去青山,寺院人聲靜靜,争執二人卻各自陷在憤恨中。
怨他,為何此次定要與自己相對?
怨他,事做得太絕,沒有回路。
怨他——
為何不再同路。
臨走他道,“我隻再說一話,韓群,你沒看出麼,聖上已不滿世家許久!”
他歎息,“我也不光一根筋,這般書館閣裡衆人不喜,那人卻是喜的!你是要開五十年還是百年,由你定罷!”
可另一人當時陷在情緒裡,他是個止不住心緒的,當下便道,“我去你個老娘的!劉遠平!我韓家再倒,也不用你這庸碌一生碌碌無為的人來扶!”
這話一出口,果真會心一擊,兩人同遊半生,知哪些話最能傷人。
無數次,深夜,對方歎着,“可惜我不如你出身,否則,這書館早開起來了。”
他最在意的,便是這一輩子,什麼也沒落下,便做個教書先生,可世上千千萬萬老師呢!
有幾個能如夫子般周到禮至,從進學至高位,何需再慮!也是夫子不愛這些,況唯一學生又做不了官。
他能做的,想的最大的便是這書館。
盡錄白衣,強平民勢,弱世家權。
待書成,書館衆人開枝散葉,到時憑借這力,不知有多少人可進了那高台。
一步步,打下一顆種子,這便夠了。
無數次,劉遠平慶幸有夫子在他身旁,他帶人,帶學術,夫子帶勢,帶劍,這路有了他,才成為可能。
兩人相約,書館成時,百人為民,百人為蔭。
可真到了此刻,百人之中,可有十人白身?
萬念俱灰。
同行半生,竟得如此之話。
那些睡不着的夜晚,那些同吃愁酒,同歎學風的時光,仿佛都成了笑話。
饒是他這幾十年,對旁人心傲氣傲不被人喜,可對眼前人卻未有一句重話的劉探花也怒了,伸出腳,将這個還在喋喋不休的老頭踹到了一旁。
“我去你娘的!”
兩人相對,終是黃瓦牆蓋了一切,留下的隻有蟬鳴的寂靜。
從此之後,橋歸了橋,路歸了路。
少年至白發,竟是如此。
眼前湖中一點,如明鏡,一片澄澈。
這湖很是出格,整揚州城哪裡不是綠水映林,可這處水竟還是清的。
是他年少時與遠平發現了此處,灰閣瓦台,不知上一朝被誰家圍了起來,如今得以讓他們窺見,當下,對方便道,“韓九郎,你家不是要建宮台?這處就不錯!”
宮台建了起來,果真不錯,這一生都在此白湖度過,悠悠之景,不知抹平多少心緒。
可此時,卻再也抹不平了。
綠林白湖,望鳥高飛,鏡中可呈日月。
他想,便是為了那句話,也要将此人帶回了。
聖上麼?
百年學館麼?
就望你說的能成真罷。
門吱呀一聲,一道青色人影進了屋,“老師,你找我。”
夫子回頭,看着薛枝,笑道,“……你來了。”
薛枝看出他的心緒,“老師,可是學生不按吩咐回了來。”
“沒你的事……你還記得劉探花麼。”
“學生記得,曾經劉夫子還教我作畫呢。”
“記得就好,記得就好。”
他轉身,将信紙往案上一放,“薛枝。”
“學生在。”
“去蜀地一趟罷。”夫子如此說道。
薛枝拱手,擡頭,“必将劉夫子帶回。”
出了莊園,薛枝心裡一派輕松,一人不是欲要遊山玩水麼,此次便有了去處。
一人不是欲要投軍麼,蜀地武教甚是興旺,那邊兵募為天下之盛,便是自願參軍之人占了多半,又有健兒可被折沖府直接勘驗。
去了那邊,不論這軍是行不行,交些人總是不錯的。
此一行,隻見又是一大樂事。